第60节
  “说租也没错,只是租金很便宜,大多数时候相当于借给那些有想法好好做电影的剧组,你知道那些学生给这里起了个什么名字吗?乌托,乌托邦的乌托,他们觉得这里就跟一片净土似的,只要你对电影有想法,就全都能在这儿实现。”
  梁思喆低声重复了一遍:“乌托……”
  “《至暗抉择》的导演曾燃就是从这儿出去的,当时他拍了个cult片,曹烨很喜欢,就跟他聊了很长时间,然后就有了《至暗抉择》,所以曾燃算是被曹烨一手挖掘出来的新人导演。”
  “曾燃和他团队的那些人都挺不错的,”梁思喆点头道,“有想法,也有执行力。”
  “曹烨也这么说。你都不知道,当时好多电影公司都来挖曾燃的团队,给出的条件可诱人了,但曾燃跟曹烨聊了那一下午之后,一点也没犹豫就和洛蒙签了合同。”
  黄莺滔滔不绝地讲起乌托里面发生的事情,梁思喆专心听着,偶尔问几个问题。
  “来乌托的人都很喜欢曹烨,他们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全都很惊讶,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至暗抉择》出事那会儿,那些学生都在替曹烨担心,怕洛蒙真的会被嘉尼斯收购,那样他们的净土就会不复存在了。想想也知道,嘉尼斯才不会允许这样烧钱的地方存在,所以曹烨当时很焦虑,也有这个原因在。”
  梁思喆“嗯”一声,他可以理解那些学生的想法——想来也不会有第二家企业会像洛蒙这样,做公益一般地扶持新人导演,即便有,也不会有哪个老板像曹烨这样,给予他们这样的自由、宽容、为所欲为。明明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昨晚喝醉了却说没有曹修远的自己什么也不是。这人真是……梁思喆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居然妄自菲薄到这种程度。
  说话间走到了空间的尽头,黄莺抬手示意了一下:“到了,这儿就是曹烨经常来睡觉的那个小影院,其实就是一个内部试映的影院,也没什么特别的。”
  铁门推开,黄莺摸索着开了头顶的吊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一方密闭的空间。空间不大,三排皮质座椅,黄莺坐上去演示了一下:“不过座位很舒服,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她说着按了一下座椅侧面的按钮,座椅靠背缓缓放下去,变成了一张躺椅。
  “这种座位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是在十年前。”梁思喆笑了笑,“原理差不多,能坐也能躺,但结构比这个简陋很多。”
  “这话曹烨也说过,”黄莺笑道,“十年前你们俩是不是一起看到的?”
  “还真是。”梁思喆走到靠墙的那一张方桌前,那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十几张蓝光碟片,他伸手扒拉着看了看,几乎全都是自己演的片子,他拿起《十三天》的光碟,看着封面上背着小提琴的小满,问黄莺:“这些碟都是谁带过来的?”
  “哦,那都是剧组的那帮学生带过来的,”黄莺解释道,“他们是你的影迷,可喜欢你了,只要一聊起你演的电影,聊半天都不带歇气的。”
  “曹烨呢,他喜欢看什么片子?”
  “他啊,他来这影院看的片子主要都是为了催眠,一些打怪片吧,他看那种的容易睡着,片子太好反而睡不着。”
  梁思喆“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光碟放回桌上。
  黄莺把光碟摞到一起,看着梁思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梁思喆抬眼看她:“想问什么?”
  原本已经把问题咽了回去,但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梁思喆看穿了,黄莺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好奇……你们和好了吗?”
  “嗯?”梁思喆抬头看她一眼,“曹烨跟你说我们不和?”
  “没有没有,”黄莺慌忙否定,“我猜的,他没跟我说过这个。”
  “是么?”梁思喆笑了一下,在第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手肘屈起撑在大腿上,微抬着下颌看向黄莺,“既然这么猜,那总有依据吧,说说?”
  黄莺有些为难道:“我不确定曹烨想不想让我说……”
  “为什么不确定?
  被梁思喆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真是很难坚定自己原有的立场,黄莺觉得相比十年前那个沉默锋利的少年,如今的梁思喆更温和却也更强势,给她一种气场全开的感觉,明明语气平常,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黄莺有些迟疑地开口:“怎么说呢,他有点抗拒关于你的话题,有时我也会跟他提起你,但是他总是很快就绕到别的话题上,所以后来我就很少在他面前提起你了。”
  梁思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搁在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梁思喆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看,看着屏幕上的来显说:“天亮了,我经纪人来电话了,看来那些照片确实被发到了网上。”
  黄莺有些替他紧张:“那怎么办啊现在?”
  “没关系,”梁思喆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变化,“做个澄清就好,我接个电话。”
  梁思喆接起电话,那头许云初的语气像是刻意压着情绪:“思喆,你在哪儿呢现在?”
  ——
  头痛欲裂。像是有电钻抵着太阳穴嗡嗡地往里钻。
  曹烨皱着眉痛苦地睁开眼,宿醉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窗帘拉得很严,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以至于他一时无法判断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上衣脱了,鞋也脱了,但下半身还穿得严严实实,这什么情况?谁送自己回来的来着?程端还是林彦?
  算了,不想了,一动脑就头疼。
  屋里乌漆麻黑,看不清手表上的时间。曹烨想从兜里摸出手机,但没摸着,又摸索着在床上找了一圈,还是没摸到。他只好撑着床坐起来,下了床光着脚走到床边,哗啦一把拉开窗帘。
  阳光刺眼,以至于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看这天光大亮的架势,应该已经中午了。
  在屋里找了一圈,曹烨才看见自己的手机搁在床头上,居然还关了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手机上次关机是什么时候了。
  曹烨把手机开了机,下午一点十九分,真是睡了挺长时间。
  通知栏的消息一个一个地跳了出来,曹烨只扫了一眼,顿时清醒过来。
  ——“梁思喆凌晨现身酒吧被警方带走调查,疑似涉毒”
  ——“《至暗抉择》补拍又遇危机!杀青宴之夜梁思喆疑似吸毒被捕”
  曹烨顿时困意全无,点进一则消息快速扫了几眼。
  消息很简洁,但配了好几张图。深夜昏暗的灯光下,梁思喆随着两名警察走到警车旁,虽然只是隔老远拍到侧面,但还是能清楚辨认出照片的主角确实是梁思喆。
  再往下滑,图片最左侧,一辆招摇的蓝色阿斯顿马丁看上去极为眼熟。曹烨确信这车是自己的,因为车灯被他改装过,不会有第二辆一模一样的跑车。
  想起来了,昨晚送自己回来的是梁思喆。
  自己还被梁思喆溅了一身牛奶,所以现在才裸着上身,应该是梁思喆帮他脱的上衣。
  ——梁思喆吸毒?怎么可能?
  曹烨仔细看了看配图,背景有些眼熟,看上去像茵四。消息里说的那家地下酒吧,不会是“烧”吧?!
  他给黄莺拨了电话过去,电话接通,没等黄莺说话他便问道:“酒吧出什么事了?梁思喆怎么会在场?”
  “你总算开机了,”黄莺听上去也有些急,“我打了一上午想跟你说这件事,你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梁思喆把我的手机关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酒吧有人携带毒品,也不知被谁举报了,警察忽然过来一通搜,把所有人都带出去了,还非得让你过来配合做调查,我就只好给你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梁思喆,他一听这事儿,就说会立刻过来……”
  她话没说完,曹烨便皱眉打断:“他说要过去,你就真让他过去?他这种身份,那么多人,警察也在,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会被拍,你当时怎么不在电话里拦着他?”
  “是是是,”黄莺自觉地认错道,“我当时也懵了,他说他是梁思喆我都没反应过来,光顾着吃惊了,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挂了电话。我后来也想让他别过来,可电话打过去,你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又不知道他的号码……”
  曹烨觉得头更疼了,抬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我早上看了一下微博,天,你都不知道舆论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我看了几眼都没忍心往下看……对了曹烨,你尽快去警局配合做个调查,虽然梁思喆昨天帮忙搞定了酒吧事情,只用停业十天整顿,但警方那边还是需要你去做笔录。”
  “嗯,我知道了。”曹烨说。
  挂断电话,曹烨在手机上看了看相关评论,跟黄莺说的一样,舆论现在不堪入目,有些假料居然编得有鼻子有眼:
  ——“听说戛纳之后,梁思喆推了所有片约,名义上是自己做导演,实际上是想去戒毒,因为曹修远被禁五年,之后不能在国内发展,他肯定要跟别的导演合作,不戒毒一定会露馅,实在没办法才只好被经纪人逼着去戒毒。”这条转发和评论都已经破万。
  ——“《至暗抉择》这片子也够背的,连着两个影帝都吸毒被捕,谁还敢接啊……”
  ——“梁思喆一直吸毒啊你们居然才知道?他当时记者发布会打人就是因为毒瘾犯了吧。”
  ——“梁影帝果然是夜店咖,又被拍到去夜店,如果是溜冰,事后少不了来一场np,这样就跟以前的爆料都对上了,之前说他私生活混乱居然还有人洗白,这次没得洗了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曹烨关了手机扔到床上,没再继续往下看。
  没来由地生气、心烦、焦躁,头更疼了——许云初怎么不做澄清啊?
  没忍住,他又俯身把手机重新捡了起来,去找澄清消息,还真找到了,上午九点发布的。
  “记者联系梁思喆经纪人许云初,对方称,梁思喆凌晨现身酒吧是为帮助友人处理相关事情,梁思喆本人从未涉毒……”
  但这条澄清报道下面的评论似乎并不买账:
  ——“这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连张图都没有,是因为还在警局没放出来吗?”
  ——“帮朋友处理事情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调查,肯定是自己也有问题。”
  ——“所以梁思喆交的朋友都是这种开酒吧的朋友,夜店咖实锤。”
  ——“什么重要朋友啊,半夜三更这么抛头露面去帮忙处理,梁影帝难道不知道会被拍?估计是许云初也联系不到梁思喆,先编个幌子糊弄记者,蹲等警方公告。”
  又一条推送消息这时弹了出来:“《至暗抉择》制片方称暂时没有补拍计划。”
  曹烨点开扫了几眼:“《至暗抉择》宣发负责人、洛蒙副总裁程端称,已经跟梁思喆本人联系过,梁思喆当晚只是帮助友人协助警方调查酒吧相关情况,调查完毕后约凌晨4点走出警局,目前《至暗抉择》已经杀青,补拍未受影响。但当被问及是否跟梁思喆本人见过面时,程端表示暂时没有。”
  飞快看完几行字,曹烨给程端去了个电话:“这标题什么意思啊?”
  “你总算开机了,”程端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消息你都看到了吧?刚刚记者打电话采访,我做了个简单的澄清。”
  “澄清内容没问题,但标题也太含糊不清了,点进去的人知道是在说梁思喆没出事,不点进去只看标题,还以为我们心灰意冷不想再来一次补拍。”
  “是,刚刚看到推送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媒体想吸引眼球赚点击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件事大家现在都在关注,应该会有耐心点进去看内容。”
  “内容也没见得好到哪儿去,”曹烨语气不佳道,“最后一句还没跟本人见面,摆明了在说你也不清楚梁思喆是不是还在被关着。”
  “这确实是媒体不厚道,我明明说的是没见面但通过电话,他们把后半句删掉了,我刚想给他们主编打电话骂他一顿,你就来电话了。”
  “消息已经推送了,骂多少顿也没用。”
  “是,”程端好脾气地安抚他道,“下次有独家消息不给这家了,取消跟他们的深度合作……思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从电话里听不出他的心情好坏,但总觉得遇到这种事情还挺糟心的,他送你回家又帮你处理酒吧的事情,应该一夜没合眼,我打电话给他时已经早上八点了,他好像还是没睡,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我……”曹烨顿了顿,“他说不定已经睡了,再说我去哪儿看啊,我也没他地址。”
  “你微信问他不就好了,他醒了自然会回你,”程端笑了一声,“你半夜冒雨都肯过去盯拍摄,梁思喆因为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信你会耐得住性子不去看他。”
  被程端猜中了,曹烨还真是耐不住性子。他本来也不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现在梁思喆又因为他出了这种事。
  出了卧室,曹烨看见客厅茶几上放着半杯牛奶,隔着厨房的玻璃门,他看见电磁炉上坐着一口小锅,梁思喆昨晚帮他热过牛奶。
  曹烨对着那杯牛奶发了一会儿怔,然后走回卧室,拿起手机给梁思喆发了个消息:“你住哪儿?地址发我。”
  那边没立刻回。曹烨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
  在做什么呢?睡了?
  算了,先洗个澡吧,一直等着对方回消息算怎么回事?
  在浴室洗澡时又想到了昨晚杀青宴上的那一幕,梁思喆握着酒杯,身量笔直地站在宴会厅里,清醒而平静地听着林彦对他或对或错的指责。
  他怎么不辩解呢?说《红男红女》是他曹烨年少无知闯了祸欠他的,不是无缘无故好心帮他的。
  他那时烦梁思喆烦得要命,怎么会无缘无故帮他找资源?
  洗完澡,曹烨围着浴巾走出去,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梁思喆回了消息:“打算登门拜谢?”
  还是那种仿若无事发生、开玩笑一般的语气,都能透过这几个字脑补出他说这话时似笑非笑的神情。
  下面还有一条定位信息,以及一条“来吧,你车还在我这”。
  曹烨没回消息,打了个电话把司机叫过来,然后去卧室穿好衣服,拿上手机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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