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这里交给我,你们快回去,集合门派之力剿除神鬼门……你们还年轻,不要……不要把命白白地送在这里……”
  陈海平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他:“不,道长!”
  嘭地一声地面震颤,只见不远处景灵捡起了夺魂双钩,左右同时往地上一剁。
  山巅狂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襟和红发,就像獠牙尽现的猛兽,顶天立地,择人欲噬。身旁双钩的锋刃两侧已沾满了细碎血肉——那是王康裕的,华山弟子残破不全的尸身此刻就散落在他身后不远处,双眼还惊骇圆睁,直直望向阴霾的天空。
  周誉战栗着退后半步,嘶哑道:“怪、怪物……”
  景灵笑了起来,少年白皙俊美的面孔上,嘴角翘起的角度透着无比的妖异,举起钩尖从周誉、陈海平和沈雲生三人身上挨个点了过去:“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个。”
  众人面色剧变,周誉牙关猛地咬紧,喝道:“——陈兄!”
  陈海平会意,将长剑挽了个剑花,与周誉齐齐上前一步,不约而同将沈雲生和长清子挡在了身后。
  景灵嘴角嗜血的笑意骤然加深了:“不用急,慢慢来。当日在锻剑庄中未取你二人小命,今日就送你们一个一个地上西天……”
  话音未落,周誉陈海平已经发出了孤注一掷的怒吼,不要命般向他飞冲了过去!
  两方交手根本没有任何悬念,若是长清子还在,景灵似乎还忌惮武当掌门半分;但换作周誉陈海平这两个武林新星,在景灵面前,只会重复锻剑庄里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悲剧而已。
  但——他二人不能退。
  此刻他们身后是受了重伤的老人和女人,若是退缩,还有何面目立于这人世之间?!
  景灵“咦”了一声,似乎也没想到往日的手下败将在绝境中激发出了如此凶悍的血性,竟然交手数十个会合而不见颓败,相反每次被夺魂钩重击后,都再次拼死冲上前来,缠斗逾久逾有了鏖战之势。
  他用夺魂钩硬扛着上前一步,果不其然,已经满头满脸是血的陈海平咆哮着挥剑就斩,毫不在意自己胸前空门大开,竟然眼见就是要跟他同归于尽的势头。
  景灵一哂:“就凭你?”
  他左侧夺魂钩反手上挑,兵刃交加飞溅出火花,将陈海平和周誉同时当胸击退数步。强弩之末的陈海平根本受不住那足以令胸骨断裂的重击,当即狂喷出了一大口血,“扑通!”跪倒在地,只听身后沈雲生撕心裂肺吼道:“——陈公子!”
  周誉半边身体都是血,声音中夹杂哽咽:“别过来,快走!”
  然而沈雲生已挣扎起身,根本不顾长清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的阻拦,纵身决绝而来!
  这个时候沈雲生峨眉双刺已经掷出,周誉和陈海平都身负重伤,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没有任何胜算了。
  死亡已扇动羽翼,降临到了每个人头顶。
  景灵手中夺魂钩再次闪现出了阴森的黑光,那光芒映在他眼底,竟泛出一种鲜血般亢奋疯狂的色彩,令他看上去就像一尊从地狱血海中升起的杀神——
  “就是你了,”他的视线落在了冲在最前的沈雲生身上。
  沈雲生瞳孔骤然扩散。
  就在此时,原本跪在地上根本站不起身的陈海平,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量,竟猝然起身挡在了她身前,怒吼道:“快走——”
  旋即他最后一次悍然挥剑,迎向了直往自己头颅斩下的巨大夺魂钩!
  ——那真的是他此生最后一剑,也是最强硬、最华美、足以令人铭记终生的一剑。
  周誉踉跄奔来,眼底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海平兄!”
  呼——
  所有人都来不及看清,就只见一道白影袍袖翻飞,裹挟风声凌空袭来,双手在周誉和沈雲生的单肩上借力一撑。
  紧接着他丝毫未作停留,以一个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弧度,在纵身越过陈海平的同时伸手一挽,便从他掌中拿过了长剑。
  周誉失声道:“谁——”
  锵!
  鬓发扬起,衣袖垂落,一道人影躬身背对着他们,停在了景灵手中来不及收回的夺魂钩尖。
  ——紧接着他一抬眼,面纱随衣袂飘扬而去,眼梢延伸出了一道修长清晰的弧度。
  陈海平难以置信地颤声道:“谢……谢云……!”
  景灵凝视着面前这个近在咫尺又居高临下的人,猩红的目光终于完全变了。
  紧接着只听铿锵一声,上古太阿出鞘,被谢云轻轻握在了掌中。
  第43章 威胁
  那一瞬间他们对峙的姿态非常奇特,景灵正使出全身之力轮起夺魂钩,而谢云衣袍翻飞,犹如落鸟, 仿佛毫无重量般半跪在悬空的钩尖之上, 从腰际抽出了古剑太阿。
  ——他刚才从陈海平手中接过了佩剑,再加太阿, 正是双剑在手,虚横身前。
  “我听说你有三个月时间不能动武, 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这些人动手……”景灵缓缓道:“我以为妇人之仁这种可笑的东西已经完全被你抛弃了呢。”
  谢云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景灵却一笑,每个字都仿佛浸透了浓浓的血腥和杀气:
  “……不,你有过的。”
  谢云形状优美锋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不再跟他做任何言语纠缠, 头也不回对陈海平道:“还不快走?”
  陈海平怔住,周誉立刻反应过来,冲上去扶住他就往后拉:“沈姑娘!麻烦你搀扶道长, 我们快撤!”
  陈海平却盯着谢云的背影失声道:“不行!你一人挡不住,我必须……”
  谢云一哂,根本不跟这帮年轻人啰嗦,纵身双剑出手。
  他出手堪称电光石火,陈海平话音未落,双剑已于半空中狠狠撞上了磅礴而来的夺魂钩。气流瞬间从兵刃相击的那一点上爆发,同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叮!”——太阿剑岿然不动,而陈海平那把精钢剑竟然不堪一击地断成了两截!
  谢云早有预料,双手握住太阿,神剑当空压下,硬生生将两把恐怖的铁钩压退了数步!
  “兵器如此,人也没用。”谢云背对着他们,冷冷道:“走!”
  周誉拼死拽住陈海平,喝道:“我们帮不上忙的!快跑!”
  此时台下早已杀成了一团,各大门派长老带着普通弟子拼死抵御神鬼门杀手,战况已渐渐呈扳倒之势。他们几个都受了重伤,相比之下倒是沈雲生稍微好些,一个扶着一个飞下山头,准备去山下的门派驻扎之地放出消息,等待救援。
  这次武林大会原本就不同以往,因为一些非常特殊的情况,并没有很多名宿前辈亲至现场,因此才一下就被神鬼门抢占了先机。但还好场中名门正派人数多,已渐渐拿回了局势,只要再坚持一会等到救援,就能……
  周誉愕然道:“那是什么?!”
  他们停在石峰上,远远只见山脚下密林掩映,马嘶阵阵,无数士兵金戈铁马,正呼啸着奔向山顶。
  “朝、朝廷兵马?”周誉奇道:“难道是来剿灭邪教的不成?”
  几个人神色都同时一松,若是朝廷派出了全副武装的精兵,配合武林正道的力量,彻底剿灭神鬼门就很容易了。他们正待细看时,突然长清子勉强睁开眼睛,定睛打量了下远处浩浩荡荡的兵马,紧接着神色一变:“……不好,快藏起来!”
  “什么?”
  “那些兵马不是来围剿神鬼门,而是对付我们的!”长清子大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狠命拉住震惊迟疑的沈雲生和周誉,嘶哑道:“现在不易解释,快随老道过来,我们抄近道下山,快!”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武当老掌门德高望重,平素绝不轻易开玩笑吓唬人,因此都瞬间绷紧了神经,匆匆随长清子绕到山坡背阴面。又勉强加快速度走了一顿饭工夫,才发现半山腰上有一处隐蔽细窄的石缝,这时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当下也顾不了多少了,只能挨个屏住气息勉强躲进去稍作歇息。
  所幸石缝连接一处较大的山洞,几个人刚挤进去就再也站不住了,纷纷长吁一口气,跌坐在了潮湿阴寒的地面上。
  “道长为何说那些朝廷精兵是来对付我们的?” 周誉勉强从满是铁锈味的喉咙中发出声音来,立刻迫不及待问。
  长清子苦笑一声,并不回答。
  “道长?”陈海平也忍不住狐疑道。
  连精疲力尽背靠山壁坐着的沈雲生也忍不住望了过来。
  然而长清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他捂住血肉模糊的胸口喘了口气,那喘息中不乏痛苦,这个年迈的老人已很显然已经快撑不住了。
  陈海平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上前将手按在长清子背后,强行逼迫自己吐出内力,不由分说灌入了老掌门的经脉内。霎时长清子面上现出血色,但紧接着踉踉跄跄躲闪开来,怒斥:“你干什么!小子,老道已是黄土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如何值得你舍命来救!”
  陈海平恳切道:“道长,此时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朝廷真的派了兵马来围剿天下武道场,我们的同门此刻都还在山顶上……”
  长清子一怔,只见周誉和沈雲生也都面露焦急之色,眼巴巴地盯着他。
  “……唉……”老掌门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灰败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苦笑:“你们几个年轻人……可知道为何这次武林大会,各大门派都只派出了长老与会,而掌门名宿等都无一前来参加?”
  三人同时愣住了。
  “造孽,”长清子仰头长叹:“造孽啊!”
  “神鬼门数年前从北方兴起,出手豪阔、兵马充足,一边吞没小门派的田产地盘一边快速扩张,各地官府都有意无意对齐网开一面,甚至传说他们在京城长安都有着手眼通天的人脉……”
  “江湖中几大掌门早有怀疑,派人查证数年后,发现这来历不明的神鬼门,竟然跟当今皇帝登基前使用过的一个刺客组织有关。”
  长清子顿了顿,缓缓道:“其名为‘暗门’。”
  “暗……”周誉惊道:“暗门?”
  沈雲生愕然道:“神鬼门是皇帝的人?”
  山洞口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是,也不是。”
  “谁?!”
  众人同时警惕回头,就只见不远处逆光立着一道身影,削瘦孤拔、单手拄剑,沾满鲜血的长发从鬓边垂下颈侧,没入了随风扬起的衣袍中。
  陈海平微微喘息,半晌一字一顿道:“谢、云……”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周身一紧。原本坐在地上痛苦咳嗽的长清子挣扎起身,蹒跚着上前一步,把几个年轻人护在了身后。
  然而谢云只冷笑了一声——那声音非常轻,刚出口就隐没在了山涧的寒风中,随即举步走了进来。
  众人这才发现他素色的衣袍上血迹斑斑,脚步虽稳,但气息略带沉重,明显已负了伤。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走到山洞里,寻了块稍微干燥些的地方,背靠着石头坐下了,就只听周誉忍不住问:“——谢统领,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云解开衣带,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字面上的意思。”
  “你——”
  “谢统领!”长清子扬声打断了周誉,随即转向谢云,声音恳切而不乏警惕:“恕老道无礼,只是实在关心情切:刚才我们望见山下有大批朝廷兵马气势汹汹而来,敢问现在山上情况如何了,我武林同道是否还能幸存?”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第一关心的问题,当下几道目光同时紧紧盯在了谢云脸上。
  然而谢云却没答言。
  他拉下自己左侧衣襟,只见光裸的肩膀犹如石雕冰砌,仿佛雪缎包裹在坚硬的雕刻上;然而从锁骨下到肩窝处,赫然有一道三四寸长血肉翻出的伤口,此刻还在不停地渗着血!
  众人呼吸都是一顿。
  ——那分明是夺魂钩划过所致,再往上一点,就是致命的脖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