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他被闻蝉堵得说不出话。
  半天,少年咬牙,露出了一个森森的笑容,“离石?!这两个字,我恰好认识。”
  闻蝉往男人身后挪了一步,觉得李信真可怕,撸着袖子感觉要打她似的。
  而她这个没良心的行为,把李信气个半死。他倒是怕这个陌生男人有企图,想保护她。闻蝉却觉得他更危险,躲陌生人身后去了……
  李信面无表情地走上前。
  闻蝉最知道他武功好了!他连她的护卫们的阵法都能破了……闻蝉抓着陌生男人的手臂,急促道,“李信你别过来!”
  被她抓在前面用来当肉盾的男人,竟当真尽责地横起扫帚,一脸警惕地看着冷笑的少年郎君。男人神情肃穆,身高比少年要高半个头,肩膀宽厚。他一座山似的挡在前面,让女孩儿充满了安全感。
  李信看到这里,眯了眼。
  他当然可以立刻动手,把不懂事的知知抓回来自己身边。可是李信心机深沉,从来不信人间有什么巧合。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底细前,李信从来不在外人那里暴露自己的底细。
  就像之前,在没有得到闻蝉明确的答案前,李信宁可在巷道中,慢腾腾和闻蝉的侍从们拆招。
  他吃亏于年少,但很多东西,和年龄又没关系。
  少年郎忽而笑了。
  笑得男人握着扫帚的手青筋抖动,脸颊抽缩,全身绷得硬石头一样。
  看少年望着他,以打量思忖一样的目光,“兄长叫‘离石’?这个名字倒有些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我读书少,没听过‘离’这个姓……兄长的名,不似中原风格啊。”
  男人目中浮现怔忡之色,防备松了些。而就趁着这个机会,李信脚步一滑,身子一跃一转。他跳舞不行,从人头顶跳倒是灵活得很。李信几下就落到了男人身后,拽出了闻蝉。
  李信对闻蝉露出笑,对她轻佻地吹一声口哨,“知知,我想做什么,就不用我强调了吧?”
  闻蝉:“……”您还是强调吧!谁知道您老人家,是要先女干后杀,还是先杀后女干啊?
  闻蝉一步步后退。
  他一步步上前。
  男人回过神,看到漂亮的女孩儿被少年抓在怀里,一下子急了,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啊啊”声,冲跑过来要赶走李信。
  李信不理会身后扫帚舞动起来带动的尘土飞扬,他随意走着,偏偏背后长了眼一眼能躲开对方。他正忙着威胁闻蝉,“选他还是选我,说!”
  闻蝉想要威武不屈来着。反正李信从来都是吓唬她,没有真正伤过她什么的。但是后面有个男人在追,李信拽着她一阵疾走,晃得闻蝉头晕眼花,几步就受不了了。
  心里暗骂:没有人性。
  舞阳翁主向来能屈能伸,口上即刻甜蜜蜜地哄他,“选你选你选你。”
  李信这才得意地放开了她。他正要再说什么,院外篱笆墙外,一个老翁的声音喊他,“阿信,我家那头牛早上起来就不肯去地里。你过来帮我看看啊。”
  李信应了一声,回头,对闻蝉吩咐,“……提防着点,有事找我。”
  闻蝉胡乱点下头。
  李信看她无有烦恼地睁着乌灵水眸、似乎还盼着他离开的娇俏样子,长叹口气,老头子一样有点儿忧愁,“连谁是坏人都分不清,真是傻。”
  闻蝉很坚定地回答他,“我能分得清啊,坏人就是你。从来都是你。”
  李信:“……”
  他手指着她,眼睛眯起来,脾气就要爆发,无奈篱笆院外的老翁又喊了李信一声,而闻蝉又机灵地躲到了男人身后。李信讥诮地对她笑一下,做个“你也就这怂样”的眼神,转身走了。
  李信一走,闻蝉回过头,就对一脸茫然、沉思着这一对年少男女关系的陌生男人,离石,说道,“看到了吧?他就是这么欺负我的。离石大哥,咱们想办法离开他吧。”
  离石:“……”
  离石沉着眼,想到少年刚才那似威胁他的话——“兄长叫‘离石’?这个名字倒有些意思,不似中原风格啊。”
  离石忐忑不安地想着:莫非李信发现什么了?可是怎么可能?这里是江南,离……这么远。这里的人都应该没接触过才对。他已经能掩藏的都掩藏了,李信不过一个少年郎,能看出什么呢?
  离石便抱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留在村子里养伤了。李信和闻蝉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但离石有点判断不出他们两人的关系。少年少女在一起,互相牵制,又有点互相斗嘴,但关系似乎也称不上差。他从闻蝉口中知道,他们并不是村子里人。那他们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闻蝉被李信惹急时,提起李信,会骂一声,“他是绑架我的土匪!”而对她自己,闻蝉从来不说。
  从李信身上,闻蝉已经学会,翁主身份,有时候不必强调。
  离石认为,闻蝉和李信中,最难缠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李信了。李信似乎对他有敌意,他能感觉到。他留在村子里养伤,指手画脚地跟闻蝉聊天,李信大约也是很不情愿,很想赶走他的……
  李信定会在闻蝉耳边,不停地说他的坏话。也会时不时威胁他一番,要他离开这里。
  但事实上,他想象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
  甚至,离石以为自己的伤是闻蝉处理的,从闻蝉口中,却得知是李信帮的忙。
  少年狂得不得了,也不把功劳宣之于口。他整天坐得高高的,要么坐在房顶,要么躺在草垛上。他脸上总有漫不经心的表情,总是在思量什么。但是他也不说,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冷漠地坐在高处,腿大开半屈,双手搭在膝上。这种随意放肆的坐姿,闻蝉见一次,就诽谤一次。但在离石眼中,却觉得少年孤傲得像雪山峰顶的苍松。
  尤其是慢慢相处,少年的行事风格,更让离石不敢把他当做小人物。可是,他好像,又真的只是小人物来着?
  说来也奇怪,就李信那个狂得快上天、一不高兴就阴笑的样子,在村中人缘居然很不错。好多人有麻烦,都喜欢来请李信帮一把。而李信居然也不拒绝……
  闻蝉觉得真玄妙:李信实在不像是热血少年啊。
  她心想,她真是很不了解李信……不过她转念就不想了:她何必去了解李信?她只盼着找自己的人快点来,让她远离李信。
  她总觉得,跟李信在一起时间越久,她的判断力越容易失误。越容易受李信影响,越容易觉得他真好……
  而他当然是不好的!
  他必须不好!
  某晚,月黑风高,除了天比往日更暗一些,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离石是个哑巴,一整晚都在屋子里不知干什么。李信半夜被人敲门,被一位壮士请去村另一头给羊接生。
  傍晚的时候,闻蝉去村口问信函,顺便被村长一家留了吃饭。天黑后,她告别热心的一家人,慢腾腾回借住的民宅。
  清冷的寒夜,村人晚上少活动,都窝在家中早早睡了。僻静的小径上,只有着素色深衣的女公子一人行路。
  她走得有点儿慌。
  天黑乎乎的,薄雾从地面向上飘摇。风在空中怒吼,从耳后往前扑,像一层层的海浪波纹。
  忽然间一抬头,隐约看到寒冷刀光,有数道人影在眼前一掠而过。
  闻蝉僵立原地,汗毛倒竖。
  当她停下来时,忽听到沙沙沙和风声混在一起的脚步声。而眼前漆黑的天地间,又是只有她一个人了。月亮被薄薄的云遮住,风好像更大了些,心中存着的犹疑阴影,也沉甸甸地拉着她往下坠。
  闻蝉只静了那么一下,又尽量平静地往前走,走她原本要走的方向。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没有发现周围的异常一样,可她心里,已经在拼命催自己了:快些!走得再快些!
  千万不要回头看!
  当做什么也没发现,安分地当一个路人好了!
  风声还在耳边呼呼吹着,也许是人的感官在受惊后悔变得无限灵敏。这条短短的村中小径,低处的水洼,摇晃的叶间,女孩儿都隐约能看到匆匆掠过的黑衣人的影子。
  他们从房顶屋檐上跑过,他们矫健的身影,照在地上清亮的水洼中。风吹叶落,伴随着黑衣人在树与树之间的跳跃。
  闻蝉的心越跳越快。
  她不动声色地走着自己的路。
  在漫长的夜路中,拐了好几道弯,她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自己借住的院落民宅的偏影。闻蝉心中大松口气,她已经到了篱笆外,她再顾不上别的,拾起裙裾,就长长吸口气,往院中一个房舍跑去,口中高声喊道,“李信救命!”
  在危急时刻,舞阳翁主强忍心中胆寒,在看到希望时,第一个呼救的,便是李信。
  她知道李信有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高武艺!
  她不知道李信能不能打过村中这些摸来的黑衣人,但是他起码是可以保护得了她的吧!
  而且李信一定会保护她的!
  闻蝉偏偏没有算到,李信不在。她傍晚时去村口后,不到半刻,少年也离开了,至今未归。
  闻蝉不知道,但跑进院子里、跑向少年的房舍——手扶门板时,无意中一扫,看到了幽暗漆色的窗子。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里面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坏了!
  电光火石之间,自她突然开口喊破,身后一直紧跟的黑衣人现出了身形,一个人举起一把砍刀,就向背对着他、靠在门框上发抖的少女砍去。闻蝉在这时候,爆发出强烈的、灵敏的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的先知感应!她从墙上照着的影像,看到身后纵来的一个扭曲身影。女孩儿当机立断,身子一矮,就往地上摔滚而去。
  她胡乱的一招,扑倒在泥土地上,一身狼狈,刀片寒光从她头顶飞过,阴影重重。碎发被刀割下,慢悠悠羽毛一般落地,她竟是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那个杀招!
  薄云散开,月亮又看得见了,照着霜白色的大地,还有渐围渐多、在村子各处现身的黑衣人们。
  风吹起,闻蝉坐在地上,撑着地面的手被石子擦过,硌得生疼。她无暇在意那些小事,她只仰着苍白的面孔,睁着眼睛,惊慌不定地看那想杀她的黑衣黑面罩的男人愣了一下后,再次握紧刀,向她挥来。
  少女的冰雪眸子被侧来的刀锋照亮,刀光浮在她过白的面颊上——
  闻蝉只是一个柔弱少女,不通武艺,她躲开一次是运气,实力让她躲不开第二次。
  眼见刀就向她挥来,闻蝉脸白如雪,焦急想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难道我要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在李信手里都能活过来,居然要莫名其妙死在这个小旮旯里吗?
  可是她不会武功啊!她身体反应不够快得让她躲开啊!她甚至都没有那种机变的智慧!
  闻蝉不觉想:要是我是李信就好了。又有武功,人又聪明……
  她惶惶然间,突有一道亮光从旁飞来,斩向那道横向少女的刀。手上突然传来一个扶持她的力气,将她向上拽。闻蝉被人一拉,那人抱着她踩着墙上了半空,踩上屋顶草垛,又飞快拧身,几把飞刀刺的一声从他袖口破出,飞向不知何时包围了院子的陌生黑衣人们!
  有学艺不精的黑衣人中招坠地!
  在月光温和的光辉下,院中景致变得清晰了很多,能看到黑衣人错落间,一个个全都现出了身形。而被救的少女站在屋顶片瓦上,衣飞发扬,她抬头,对上离石关怀的视线。
  高大的男人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腕,又认真地观察了她白净的面孔上,除了受惊的神色,并没有别的损伤。确定她无事后,男人往前一跨,就把少女纤纤的影子挡到了身后。他沉冷而立,气势巍峨,慢慢抽出腰间的刀,刀锋指向那些围过来的人。
  而闻蝉脑子里乱糟糟的,紧张到极点,在这时候,她居然还能接着之前的想法,想下去——
  如果我是李信就好了……
  哎,我不用是李信,我也得救了!
  算了,我一点都不想当李信。
  他那么丑。
  ☆、第1章 .0.9
  这处无人居住的村中小院落,在离石被救后的某晚,出现了一群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专程选在月黑风高的夜晚,骤然袭击,取人性命。
  看过去,这群人,大概有一二十人。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窄袖束口黑袍,头戴斗笠,口罩面纱。他们训练有素,行动敏捷狠厉,并擅长团战,在一举没有杀掉闻蝉后,不言不语,重新向这方世界杀过来。
  这是一群有组织的刺客!
  闻蝉看明白了。
  在她看明白的瞬间,离石抱着她,一边挥刀与敌人搏斗,一边始终不给后背留活口。他落到了地上,刺客转向杀向他。他大手扣在少女手腕上,把她往外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