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见到妈妈要走,倾人才慌了。
  “妈……”倾人凄惨地叫着。
  纪国栋见女儿哭得这么可怜,有些心疼,正想回头,却被魏芳一把拽住,她摇了摇头,拉着纪国栋走了出去。
  纪倾人木然地坐在原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镜子里失魂落魄的自己,扬了扬嘴角,冷笑了起来。
  她终于看到她自己,镜子里的,就是姐姐说的那个,懦弱渺小、虚伪空洞的人吧。
  司仪进来催促,见到这场面也是慌了神,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问:“这婚礼还办么?”
  “办,当然要办。”倾人擦干净眼泪,拿起化妆刷开始给自己补妆,然后对司仪说:“叫发型师进来给我重新做头发,都乱了。”
  ……
  化妆间外面的世界让纪倾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灯光亮亮的,照得纪倾城觉得有些晕眩。她感觉她心里那股愤怒的熊熊烈火又烧了起来,吴天垣点的火,倾人加的柴。
  她果然还是讨厌这个世界。
  宙见到纪倾城走出来,终于找到理由摆脱那群达官贵人。
  “我要去看一下我的女朋友。”宙说。
  宙穿越人群,径直朝纪倾城走过去,却见到自己的女朋友一动不动地看着别的男人。
  “怎么了?”
  宙顺着纪倾城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长相和气质都算是不凡,被一群人围绕着,众星捧月,大概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你这样看着别的男人我可是会吃醋的。”宙一脸戏谑地说。
  纪倾城不回应,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男人,恨不得要在那人身上钻出两个窟窿来。
  站在远处的吴天垣似乎也感受到纪倾城凌厉的目光,他看向纪倾城,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紧张得拿着杯子的手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小女孩儿了。”纪倾城忽然对宙说。
  “我知道。”宙打趣着说:“你是二十五岁的小女孩儿。”
  “不,我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纪倾城又说,像是在对宙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大人的世界有大人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应该是一愤怒就冲过去喊打喊杀的,因为一点用处都没有,除了会惹麻烦,没有任何好处。”
  宙忍俊不禁,点点头道:“嗯,你说得很有道理。”
  纪倾城终于看向宙,眼里的火苗烧得正旺,她问他:“可是我就是个喜欢惹麻烦的人,就是个冲动的人,就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怎么办?”
  宙笑起来,温柔地说:“那就去惹麻烦啊,再大的乱子我都能帮你收拾。”
  纪倾城扬了扬眉,终于笑起来。
  “拿着。”
  纪倾城把手包塞给了宙,然后提着裙子径直朝吴天垣走过去。
  ……
  大家见到纪倾城走过来,纷纷让开,纪倾城在名媛圈子里可是个名人,从小到大,大家听她的事迹可听得不少,她一直都是个难缠的硬茬,总是会做一些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过什么,但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吴大少爷曾经跟纪倾城有一段“往事”,据说就是因为这段往事,他当初才会匆匆出国的,呆了快八年才回来。
  各种猜测都有,但是大多数的说法是吴大少爷跟纪倾城有一段难以言说少年恋爱,然后吴大少爷睡了人家的闺蜜,被纪倾城怒甩,之后心如死灰地出国了。
  大家有各种各样的构想,想着两人会怎样做开场白,会说些什么,毕竟“旧情人”相逢,应该是很有火花才对。看热闹的人总是不闲事儿大的,这个真理到任何场合,在任何群体里都一样适用。
  然而并没有大家以为的开场白,虽然两人的接触很有火花,但是这火花未免也太旺了一点。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注视下,纪倾城重重地给了吴天垣一拳,那一拳,超越了所有人的认知,直接把吴天垣他打翻在地,不仅满嘴的血,还满脸的血!
  “牙!”有人惊恐地叫道:“牙齿被打掉了。”
  纪倾城窝了一晚上的气,总算是稍稍舒了一点,她笑起来,甩了甩手,看着自己胳膊,不仅感叹着自己现在的确是力量非凡。
  “我说过的,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纪倾城丢下这句话,穿过闹哄哄的人群走出了会场。
  ……
  纪倾城在洗手间里,洗了一把脸,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一点都不聪明,但是她都不聪明惯了,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委曲求全,学不会识时务。
  手有些疼,刚刚那一拳打得很重,大概外面又有得热闹了。
  这时宙手里拿着一个冰桶走进了洗手间里,顺便反手关上了门。
  “打完人就跑?”宙哭笑不得地问。
  “当然打完就跑,留在那儿多麻烦啊,不能给敌人反击的机会……”纪倾城蹬掉脚上的高跟鞋,坐在了洗手台上,筋疲力尽的模样,问:“吴天垣没被我打死吧?”
  “没有,他爸妈带着他先走了,他说是不追究。”
  “他又在那装什么大度……早知道不追究,我应该多打两拳的。”纪倾城没好气地说。
  宙走过来,洗手台的消毒毛巾包住冰块,轻轻地给纪倾城敷手。
  “那么用力做什么?”宙埋怨道:“疼么?”
  纪倾城看了看自己的手,摇摇头,这点疼算什么?
  她又问:“我爸爸应该气炸了吧?”
  “没有,你爸爸就一直坐在那里喝茶,什么都没做,都没跟吴家打招呼。”
  纪倾城有些不可置信。
  “这不像我爸爸的作风啊,我爸爸不是一直说吴天垣是正直善良的好孩子么?一直要我不要太咄咄逼人了,今天怎么这个反应?”
  宙轻笑一声,无奈地看着纪倾城道:“我的小傻瓜,你以为你爸爸从前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吗?他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他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
  “因为真相总是太惨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习惯于直面那些惨烈的,大多数人宁愿去相信那个明知道不那么真实的假象,好给心理一点安慰和开脱。”
  纪倾城冷笑一声道:“那他怎么现在想通了?”
  “人活到一定年纪,很多事情不用想自己就通了。”
  “切,你总有道理……”纪倾城没好气地说。
  “你还怪你爸爸么?”宙忽然问。
  纪倾城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父女之间的事情,总是很难分出个对错来,太复杂了。
  “我只是总忍不住想,如果当初爸爸相信我,选择站在我这一边,安琪的结局会不会一样?”
  宙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纪倾城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她虽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但是不代表她不了解现实是什么模样,她只是不愿意跟现实妥协而已。
  “不会……不会不一样,还是一样的,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游戏规则没有改变,游戏的结局怎么可能会有差别?
  “你的父亲只是一个人,他不是神。在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只是巨大的整体中微小的一部分,就连那些改变世界的人,也只是历史的一个坐标而已,不是他们就是别人。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的。当年你父亲在他的位置上,尽他的可能让事情圆融的解决了,虽然不是用的你想要的方式,虽然他的代价是伤害你最好的朋友,但是他保护了你。”
  “但是他伤害了最无辜的那个人,他偏袒了倾人,而且我也从没有要他保护过我。”
  “你不用要求,他是你的父亲,他一定会这么做。他偏袒倾人,和他保护你,都是一样的原因。”
  纪倾城气结,不耐烦地说:“你不是神么,干嘛掺和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
  “因为我是爱之神,我了解人性。因为这是关乎你的家长里短,我不希望你的人生里有那么多解不开的心结,不能放手去拥抱幸福。”
  “又不说人话……”纪倾城嘟囔了一声,重重地叹一口气道:“我真的恨了我爸爸很多年。我恨他当初不相信我,恨他站在那群人那一边……我也觉得他应该很恨我,恨我捅了他顶头上司的儿子一刀,恨我毁了他的仕途。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互相憎恨的。”
  “他从来都不恨你,只是他爱你的方式,不是你想要的。”
  ……
  纪倾城气得锤了宙一下,气急败坏地说:“你非要我觉得内疚是不是?”
  “我要你的人生没有遗憾。”宙无奈地抓住纪倾城的手,温柔地鼠:“要打换一只手打,这只手受伤了。”
  纪倾城抽回自己的手,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不恨了,没心结了!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懒得管……”
  宙继续给纪倾城敷着手,语气淡淡地说:“你想要为安琪找回公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需要,只要你开口说你要,我立刻就能帮你。”
  “你准备怎么跟我解决?你不是没神力了吗?而且吴天垣爸的官比我爸爸的都大,跟别说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宙语气轻松地说。
  纪倾城回神,想起之前小妈说的话,小妈说就连张秘书对宙都很尊敬。
  她估摸着,宙搞不好真的认识人外之人呢……
  “你希望我找你帮忙吗?”纪倾城问宙。
  “我希望,因为这这对于我是很简单的事情。”
  纪倾城垂了垂眼,不说话。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知道我们不一样,我为爱而生,所以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爱,是感性,是你。而你不一样。”宙柔情似水地看着纪倾城,眼里仿佛有隽永的怀念,他神情恬淡,脸上有浅浅的笑容,“你是不肯认输的,你一直都是那样,宁愿痛苦,宁愿被毁灭,也不肯认输。”
  纪倾城笑了起来。
  当初她和安琪那选择去报警,是因为她们相信这世上有一群人跟她们一样,他们是正义的,是有热血的。她们相信不是每个人都选择向权威和力量下跪,她们相信用光明的、正确的方法,也能找回公道。
  她们相信改变这个世界的,最终是那些拥有热血的、相信正义、勇敢的、不畏痛苦的、理想崇高的人。是那些人在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
  她们甚至碰到了一群非常好的人,愿意帮助她们,可是后来的事情……越来越失控。总有一股力量让你无法反抗,就像是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我不能找你帮忙。”纪倾城说。
  “我知道。”
  “因为如果我找你帮我解决,我就输了,我就背叛了我自己。”
  她找宙帮忙,就等于她承认了不平等和不自由,就等于她终于向那天空低了头。因为她最终接受了他们的规则,选择成为这个层层森严的金字塔里的一环,这不是报复,这是投降。
  “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是我可以选择跟他们活得不一样啊。”纪倾城自嘲地一笑,看向宙,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中二,很傻。”
  “谁说的?”宙拿起纪倾城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温柔地说:“这就是我爱你的地方啊,永远不被这个世界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