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节
  小班长陈乐眉飞色舞:“这回总算压了纺织厂一头,你们知道吗?他们这回考的可差了!”
  纺织厂的三角债比钢铁厂更严重。
  好歹钢铁厂的讨债队伍行动有效,迄今为止已经讨回了近500万的债务,愣是让钢铁厂始终没有停工。
  因为这个,好几家电视台跟报纸的记者都千方百计地想要采访钢铁厂,希望能够取经,将他们的经验发扬光大,可为其他兄弟企业指点迷津。
  截止到3月底,整个南省的三角在纠葛在一起已经超过了100亿。
  这个惊人的天文数字,足以让老百姓们目瞪口呆。
  钢铁厂方面哪里敢往外头漏半个字。
  人家手里头的国库券也是有数的。都叫其他人知道了,他们上哪儿收国库券去?
  况且倒卖国库券可是违法的,国家三令五申禁止倒卖国库券。
  要不是被逼上梁山,实在等米下锅,他们谁敢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跟脑袋瓜子担风险?
  到现在为止,除了几位核心领导外,厂里谁都不知道林建明到底是怎么要回来账的。
  有人说林建明是免费给人家修机器,一直搞到人家厂里头实在不好意思,口挪肚攒的,凑了些钱还回头。
  也有人说林建明其实拿了回扣,用厂里的材料去混钱。其实算下来,还是厂里吃了亏。
  可是眼下这种环境能要回来一分钱,都是祖宗,是爷爷,所以第二种说法很不得民心。
  你能耐你厉害,你去讨债呀?
  这年头的杨白劳可比黄世仁厉害多了,理都不会理穆仁智。
  没看到社会上各种讨债学习班办得如火如荼吗?
  江州纺织厂是个超级大厂,全厂上下加在一起有近三万的职工。
  厂里内外各种债务纠缠在一块儿也以亿计数。
  他们缺乏林建明这种讨债高手,没米下锅。
  年初纺织厂向职工们募捐的时候,也遭了冷遇,现在厂子已经被迫间断停工。
  没有原料拖进来,还怎么开工?
  这下子惨了,厂里没效益就发不出来钱,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学校。
  原本整个知识界就群情激荡,学校再短了老师的钱,后果可想而知。
  据说他们的英语老师过完年之后就直接辞职去当翻译了。
  学校情急之下找不来合适的教师,只能临时安排师范实习生过来代课。
  原本就是微妙时刻,大家内心惶惶的。
  再来这么一出,自然严重影响了纺织厂职工子弟学校准毕业生们的备考情绪。
  所以他们的预考成绩相当惨烈。
  钢铁厂向来关注纺织厂的动态,两边始终较着劲。
  知道内情之后,钢铁厂领导立刻开会研究。
  在主管教育的副厂长的据理力争下,硬是从牙缝里挤出肉丁子,给钢铁厂中学的初三老师们集体发了奖金。
  钱虽不多,一个人200块,但好歹意思到位了,代表厂里头看到了他们的辛苦。
  副厂长振振有词,越是这种艰难的时候,大家越是需要点儿欢欣鼓舞的事情,来振奋士气。
  孩子是家庭的希望,父母过的再不如意,只要看到孩子好,就充满了干劲。
  学生们也很服气,老师们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
  职工当中即使有人心里头不舒服,但毕竟是少部分。
  教育是百年大计,即使是钢铁厂,这看似全是大老粗的单位,大家也明白子女的教育问题有多重要。
  老师们去报告厅领奖了,学生们在教室里头吵吵嚷嚷的,暂且放下了学习的四指,只分辩这究竟该如何处理劳动力富余问题。
  没错,关于如何处理滞留在车站的农民工这一难题,在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发酵后,直接演变成应当如何增加就业创造社会财富的讨论。
  林蕊都没有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周围的同学也加入了热火朝天的大辩论队伍中。
  现在的孩子真是有参政热情啊,搁在30年后简直难以想象。
  小班长陈乐眉飞色舞:“我们的优势在于劳动力成本低廉,中华民族从古至今都勤奋不息。发展劳动密集型企业是我们的强势之所在。”
  林蕊扭过头,十分佩服小班长。
  瞧这名词一套套的,不愧是当领导的人。
  英语课代表持相反意见:“不不不,我认为我们不能沦为廉价的劳动力工厂,我们必须得大力发展科技,直接跨越式前进。发达国家只希望我们能够提供源源不断的原材料和低廉的劳动力,然后将生产出来的高端产品高价卖给我们。”
  林蕊要大力鼓掌,哎呀妈呀,到底是每天坚持听英文广播的人。瞧瞧这眼光前瞻性国际化的。
  她的巴掌没有拍起来,就听到旁边一阵嘤嘤嘤的哭声。
  少女尴尬地停下手转过头,无奈地看着趴在桌上的姑娘。
  唉,妹子,你要不要先喝口水?
  每逢考试成绩下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林蕊苏木还有芬妮跟陈乐他们都成功地通过了预考线,顺利获得报考中专中师的资格,愁的是于兰以8分之差不幸落榜。
  要是差的分数多了,小姑娘说不定也就释然了,反正她成绩的确不好。
  摸着良心说,能考成这样,已经算超水平发挥。
  奈何偏偏就只有8分,总觉得伸一伸手跳一跳脚就能够到的分数。
  成绩公布之后,于兰趴在桌上哭了整整一个中午。
  她后悔了。
  她不应该偷偷摸摸在课本里头夹小说。
  她不应该借着听英语磁带的机会,偷偷听冬天里的一把火。
  要是她再认真一点,努力一点,多背几个单词,多记几个句型,再默。几篇课文,也许这8分就能够轻易而又举到了手。
  林蕊坐在旁边,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
  毕竟总要到了考试后,才后悔书才念了一点点。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上下两辈子,她经常这样。
  不过她忘性大,基本坚持不到个把小时,就会被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林蕊用寿司,用泡椒凤爪,用串串香,用麻辣烫,用牛奶酥等等一系列的东西,诱惑了于兰未果,只能绝望地放弃。
  算了,让她哭会儿就好。
  毕竟考上中专中师,从现在的概率学角度来讲,难度不下于考上985,即使有那个资格也说明不了什么。
  等她想清楚了,就知道白哭了。
  说不定人家越劝,她越觉得委屈,就哭得越厉害。
  可惜芬妮不明白这个道理,一直在旁边劝着。
  于是少女的眼泪,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林蕊已经给她塞了一大包面巾纸,开始在包里头找雪花膏。
  这小眼泪泡的,回头脸准皴裂。
  “老李来了!”
  靠近前门的男生大声叫着,班上热火朝天的气氛顿时一肃。
  陈乐也不再跟人分辩到底要怎样加快经济发展的步伐,只朗声道:“全体起立,一二三!”
  班上的学生“哗”的一声站起来,齐声道:“老师,您辛苦了,谢谢您!”
  李老师看着讲台下的学生。
  这一次预考,他们三班在钢铁厂中学名列前茅。
  全班在籍的54人,有41位通过了预考,学校还特意表扬了本班任课教师。
  老李的手往下面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我很欣慰,因为你们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现在的成绩。”
  下面有调皮的男生接话:“全靠老师教导有方。”
  旁边人立刻嘘声,哦,拍马屁。
  然后又是一阵快活的嬉笑哄闹。
  在这边热热闹闹当中,于兰感受到了寂寞,周遭的快乐都跟她没有关系的寂寞。
  少女怔怔地坐着,因为哭的太过厉害,她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
  老李在说什么,她压根就听不进去,反正都是跟她没关系的事。
  她没通过预考线呢,她没资格考中专中师。
  然而老李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我们班这一次有13位同学没有通过预考线,我从你们的脸上看到了沮丧,悲伤以及失望。”
  于兰身子一凛,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她不想看老李的脸,她现在只想当一只鸵鸟,最好挖个坑,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去。
  “那么我现在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放弃了吗?就因为你们没有机会报考中师中专。”
  老李残忍地戳破了肥皂泡,“其实咱们班上大部分同学最后都上不到中专中师。”
  一次中考,整个钢铁厂职工子弟学校,假如能够走出两位数的中专中师,那简直就是卫星放上了天。
  “没有考上中专中师,就意味着你们要放弃求学了吗?初中毕业考不上,那可以等到高考的时候再考。小中专上不了,那可以上大中专技校,甚至大专还是本科,做真正的大学生。”
  班上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不要觉得是天方夜谭,你们还没有参加高考,你们还有三年多的时间。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时隔三年,谁能够知道你们三年后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