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方敬脑袋都要炸开了,将水泡泡护住全身,颤抖着把手伸进革龟嘴里。
  岑九和萧泽护着几个新手潜水员散落在四周,远远地觉察到方敬停留在原地,状况似乎有点不对,岑九朝着荡萧泽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照看好几个菜鸟潜水员,自己却朝着方敬这边游了过来。
  在方敬不启用水泡泡的情况下,会内功能敛息换气的暗卫兄,现在光论潜水的技术已经远超方敬,上个月刚拿到正规的潜水执照,也真亏了他,来到现代文明社会才两年时间,在这个钢筋水泥浇铸而成的陌生城市里,不仅交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男朋友,社会工作经历也十分丰富。
  搬过砖、开过船、打过鱼、捞过船、杀过鲨鱼、卖过螃蟹……
  岑九表示,除了杀人,原来他也深谙各种花式生存技巧呢!
  这边是浅海区,知道方敬有特殊的潜水设备和技巧,岑九并不担心他的安全。
  游到方敬身边,一眼瞄到方敬的手“卡”在一堆锋利的牙齿中间,潜水头盔下的脸色微微一变,正要上前阻止,方敬摆了摆头,岑九也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停下了动作。
  方敬努力把手指伸直伸直再伸直,好几次指腹都触到那一排尖锐的齿尖,头皮都要炸开了。
  终于——
  似乎摸到了一小片滑滑的柔软的片状物,方敬精神一振,就是这个了。
  幸好塑料袋只是卡在食道之间,并没有滑到肠道里去,要不然估计就是医生都没有办法挽救它的小命了。
  革龟似乎也知道自己快要得救了,更加努力地张大嘴,方敬手指用力,一点一点小心地把塑料袋取了出来——比超市的二号塑料袋要小些,有点薄,袋子已经被革龟食管的利齿划破,给它在一起好大一团。
  塑料袋取了出来,革龟张着嘴吐出一股水泡泡,划动着前肢围着方敬游了好几个圈——方敬就是觉得它这是在表达高兴的意思。
  他睁大了眼,心想这只革龟怕是成精了吧,这么通人性。
  不过想想革龟悠长的寿龄,再看看眼前这只的体积,少说也该是活了百多年了。但凡生物,只要有大脑的,活的时间长,见多识广,多半都有点通人性。
  抬起手摸了摸乌龟青灰色的脑袋,方敬示意它继续自己的征途,不希望他跟自己太亲近。
  老实说现在人类对于所有非人类的物种都不太友善,这是碰上了他,如果碰上别人,见这龟如此巨大,说不定一时猎奇就捕捉上岸了。
  好一点请砖家教授鉴定一番,认出它高大上的身份,放归海里;差一点杀了炖肉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大约是死里逃生,革龟以不符合它年龄的活泼绕着方敬欢快地游来游去,一直不肯离去。
  方敬赶了几回没赶走,便不管它了,重新潜入海底,在靠近海床的一丛珊瑚礁中扒了扒,不一会儿,扒出一块小小的金属碎片。
  就是这个了!
  这回他比较小心谨慎,试探着拿手碰了一下,果然脑袋又像是被人轰了一下似的,赶紧缩回手。
  尼玛,这可怎么办才好?
  按照以往的尿性,他现在敢肯定这块小碎片肯定跟水下沉船有关,沉船很重要,可是他也不想脑袋开花呀。
  方敬犹豫着,岑九却看明白了,游过去将那块小碎片捡起来,递给他。
  方敬没敢直接拿手,示意岑九放进他潜水服的口袋里。
  岑九会意,把碎片收了起来。
  那只革龟见状,张嘴露出满口令人惊悚的尖牙,试图去咬方敬的潜水服。
  方敬摸了摸它的头,示意它自己一边玩去。
  这只小革龟似乎是因为方敬救了它,把方敬当成恩人看了,围着他游来游去。游水的时候,嘴微张着,像一个永无止尽的深洞一般,把周围的海水连同海绵生物都吸了进去。
  方敬揉了揉额头,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这只大革龟沟通。他把手搁在海龟的额头上,努力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想法,让它继续洄游,然后找处温暖适宜的沙滩,产卵繁衍后代,别跟人太亲近。
  人类并不是它们这种生物的好玩伴。
  奇异的事发生了,革龟两条厚实有力的前肢碰了碰方敬的口袋里的碎片,围着他绕了一圈,然后朝前面游去。游了一会儿,见方敬没有跟上来,又游回来,叼着他的鸭蹼往前方奋力划动自己像船桨一般的前腿。
  这是要自己跟着它走的意思吗?
  方敬心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从小时候起,他就是没有什么动物缘的人,猫憎狗嫌,走在路上碰到流浪狗,都会被追着飞跑,从来没有这种近距离跟动物玩耍交流的经验,感觉满新奇的。
  他朝不远处的菜鸟队招了招手,几个初学潜水的学员游了过来,陡然见到这么一只大家伙,都兴奋极了,围着革龟转来转去,有人甚至掏出水下照相机,对着革龟一通拍拍拍。
  真是赚了!没想到来玩潜水,居然还能发现这么稀有的大革龟。
  方敬看了一下氧气瓶的刻度,他们下水也快有一个多小时了,新手最好不要长时间呆在水下,以免发生意外事故。
  而且现在才三月份,虽然起了春,气温比起冬天的时候温暖了许多,但也只徘徊在十二、三度左右,海水的舒适度在这个时节并不高,在水里泡得太久,人冻得僵住,万一身体抽筋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哪怕这里只是浅海区,危险系数并不大,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方敬丝毫不敢大意,示意萧泽带着其他的潜水员先上船,他自己则打算和岑九跟着这只革龟,看看它究竟要带自己去哪。
  见到革龟的时候,萧泽同样惊讶,不过他什么反对的意思也没有,带着几个潜水员率先上船。
  几个菜鸟正玩到兴头上,被方敬打断,虽然觉得有点扫兴,不过下水的时候就签过协议,在潜水过程中必须完全遵照潜水教练的指示,反对无效,只得跟随萧泽先回到船上。
  方敬这才拍了拍革龟的脑袋,示意它带路。
  革龟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兴地挥动前腿,轻轻一划,庞大的身躯就以一种非常不科学的直线方式游出了好远,即使是潜水熟练工方敬和有内力加持的岑九都跟得很辛苦。
  坑爹了。
  革龟可是出了名的游泳健将,时速高达22英里,比一般的船都要快多了,他和岑九可是血肉之躯啊。
  大约是嫌弃方敬他们游得慢,革龟游了一会儿,又掉转头回到方敬身边,拿头拱了拱他的腿,亮出背上宽厚的大壳给他看。
  方敬懵了一下,明白这只小革龟,哦,不,大革龟的意思,似乎是想驮着他和岑九,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这这……真的是成精了吧!
  两人坐在海龟背上,大革龟挥舞着船桨一般的前腿游得飞快,方敬顿时觉得天雷滚滚,又觉得特别奇妙。
  坐在船上观察水下世界和以同样的速度坐在海龟背上近距离观察海洋生物,那感觉完全不一样,更奇妙也更不可思议。
  岑九坐在他背后,揽着他的腰,两人都被这出人意料的事情给惊住了。
  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大革龟总算停了下来。
  它划动前肢,悠闲地在海底逛来逛去,不一会儿,来到一群海底礁石处,叼着方敬的脚蹼往一个小泥包游了过去。
  那个小泥包掩在一堆礁石中间毫不起眼,鼓鼓的一块,像是埋着的一块石头。
  方敬和岑九两个扒拉了好久,把小泥包扒开,露出一截圆柱形的石头,再扒了一会儿,整个石头露出原貌,方敬顿时有些风中凌乱了。
  这哪里是什么石头啊,这分明是一颗山野炮弹壳啊!
  还是已经轰出去后留下来的弹壳。
  他脑中灵光一闪,让岑九把先前收在口袋里的金属片拿出来,跟弹壳一对比,发现果然是一样的东西。
  革龟似乎很高兴,脑袋顶了顶方敬的手,又回到弹壳上方,欢快地游了一圈。
  也就是说,这只成了精的大革龟,驮着他们游了老远,就是因为之前看见方敬摸到了一小块弹壳片,所以想告诉他们,它还见过一样更大更完整的东西咩?
  它一只海龟究竟是从怎么分辨出这么小小一块弹片和弹壳的?
  说成精都是小瞧了它,这根本就已经是龟神级别了吧!要是这会儿这只革龟突然开口说人话,方敬觉得自己估计都有坦然接受,丝毫不会意外了。
  革龟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般,绕着方敬玩了一圈,然后前肢一划,姿态悠闲地游走了。
  方敬在水下尔康手状,喂,别走啊,好歹把他们驮回船上去啊。
  鬼知道刚才这只神龟一通神游,他们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氧气瓶的刻度已经见底,表示他们至少游了四十分钟以上。
  以革龟的速度,方敬判断他们现在距离钓鱼船已经13海里开外。
  难道要让他们游回去吗?
  方敬顿时泪流满面,龟爷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您不能学坏人一样,管杀不管埋……啊,呸,光驮人离开,不驮人回去啊啊啊!
  龟爷潇洒地转身游走,方敬和岑九两人面面相觑,决定先浮到海面上看看有没有过往的船只,总之先回岸上去再说。
  至于那颗弹壳,方敬没敢碰,用一个小网兜兜了,准备带回船上再研究。
  他现在脑子好乱,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两人在海面上漂了没几分钟,远处传来马达声,却是萧泽开着钓鱼艇过来。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萧泽,让他们成为了小伙伴。
  这一刻方敬觉得萧泽这个小伙伴真是太太太太给力了,如果世上有最佳好伙伴的投票,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投给萧泽。
  “哥,你真是亲哥,这雪中炭送得不能再及时了。”方敬扒拉着船舷,感动异常。
  萧泽伸手把他们拉了上来,说:“我一直跟着你们,只是没想到那只棱皮龟速度这么快,我都开到将近十五节的航速,还是被它甩下来了。”萧泽也是一脸日了哈士奇的表情,他没料到那只棱皮龟居然那么调皮,还会“绑架”人,而且一绑就是两。
  几个学员也好奇得不得了,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这回回去后跟同事朋友有炫耀的资本了。
  “老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学员一见到方敬空着手下水的,上船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网兜。
  “那只革龟送给我的礼物。”方敬郁闷地道。
  幸好萧泽靠得住,要不然他今天就惨了。
  众人哈哈一笑,显然不相信他,以为是他刚才在水下捞的东西。
  萧泽拎着网兜看一眼,眉毛一挑:“你们从哪捞的炮弹壳?”
  “就是这水下。”方敬哆嗦着进了船舱,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半天没人说话。
  “下回你别下水了。”岑九蹙着眉,帮他脱下潜水服,又抱着一床毯子过来,把他往毯子里一裹,蹲着身子开始给他搓身体。
  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方敬的身体都快冻僵了,他又不像自己有内劲护体,完全就是仗着年轻的身体本钱来扛,时间长了怎么受得住。
  裹在毯子里,身体被岑九搓得发热,方敬的牙齿才没有接着打颤,也能说话了。
  “没事,一天只在水里泡一两个小时没关系的。”以后要靠着潜水吃饭,这个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还不如提早锻炼,更好地适应环境。
  “我跟萧泽下水就行。”岑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萧泽拿了工资就要干活,我现在也拿到潜水证了。”
  岑九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酒瓶递给他,方敬接了过来,喝了两口。
  火辣辣的白酒吞下肚,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一股暖流沿着四肢百骸在身体里流窜,体内的寒意被驱散。
  方敬冻得发青的脸上染上一抹血色,人也缓过劲来。
  “放心,我自己会注意的,如果身体受不住,我肯定上船来。”方敬打了个好大一个喷嚏,鼻子有点塞,估计真的有点感冒了。
  两个人同时下水,在水里呆的时间差不多,回到船上,岑九跟个没事人一样,反观自己像是冰天雪地里被关门外冻了三天三夜似的,这其中的差距,方敬绝不会承认是自己体质差,坚定地认为是因为昨晚两人睡觉耗费太多体力的缘故。
  乔大夫说得果然有道理,纵欲过度不好,年轻人,x事要节制。
  方敬一恢复精神,立刻惦记起刚才收到的礼物。
  岑九把网兜递给他,方敬兴冲冲地伸手去接,指尖刚一接触到那个弹壳,轰地一下,脑袋跟炸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