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卫子夫一时得不到回应,心中纳闷,斜着一双俏眼偷眼看向刘彻,见他器宇轩昂薄唇英眉,一双沉黑若夜的狭目望向自己,不由自主就怔住了。
  她心中只道眼前这人虽不及那位韩公子俊美却比他更加尊贵霸气,她甚至觉得在这双眼睛之下天下没有那个人不会屈服。
  卫子夫低下了头,她不敢看了。而此时的刘彻却有点魂驰魄荡目动神迷。
  “公子。”韩嫣见刘彻出神,便轻声唤了一句。
  刘彻立刻抬眼看向对面的韩嫣,见他眼带疑惑便随意一笑,侧头对卫妪道:“这位可是仲卿的妻室?”
  刘彻方才听卫子夫唤卫妪为母亲,便以为她是卫青的妻子。
  卫妪笑起来道:“贵人见笑了,这是老妇人的三女,青儿的姐姐子夫,青儿啊,还不曾婚娶呢。”
  刘彻与卫妪说话的时候卫子夫已经拿着托盘走回了内堂,刘彻眼神一撇她的背影又很快的收了回来,好似掩饰一般继续问道:“我瞧仲卿年岁也不算小了,夫人为何不给他说一门亲事?”
  卫妪看了一眼闷不做声的儿子道:“贵人有所不知呢,青儿不肯娶呢,他自己是有心上人的,别的姑娘哪还能入他的眼?再者他年纪也不大,由他去吧。”
  “母亲。”坐在下首的卫青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他毕竟还是少年,提起亲事神色略带羞赧,“贵人面前母亲不可玩笑。”
  “我哪有玩笑?”卫妪不高兴了,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急着她的恩,我心里也记着,只是我们家卑微高攀不上那位小姐,提一提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全家人都感念她,不忘她的好罢了。”
  ☆、第143章 卫青入宫
  刘彻一听卫青竟有心上人不由来了兴致,问卫妪道:“夫人此话何意,这小姐是谁家姑娘?”
  卫青自然不会多说一句,可他即使不愿却也拦不住卫妪,卫妪便一五一十的对刘彻说道:“感恩戴德的事也没什么好瞒的,贵人若晓得也能指点一二让我们卫家人做牛做马还了人家的人情……”
  “母亲,君上说过不会希图卫青的回报!”
  卫青有些不高兴,这种事他不想让母亲说出来,他只在心中隐隐觉得清冷高傲的君上一定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的她帮过谁,她不屑于任何人的回报,她就是那么遗世卓然与众不同,是这世上女子决不能比的。
  刘彻品品话里的味道不由一笑,心说这话说的有意思,不是帮人办了事不要人谢,而是冷冷淡淡的说不稀罕别人谢,如此冷傲凌厉的性子,说话做事的风格有那么几分像他的阿娇,刘彻还真生出一点想见见这位小姐的心思。
  “仲卿,公子有兴趣便让卫妈妈说几句来听,大汉天下还有公子说不上话的世家么,说不定真能帮你还了这个人情。”韩嫣与卫青坐得近,他清楚的看见卫青眉宇间隐隐带了急切的愠怒,怕他冲撞了刘彻,连忙打了圆场,“再说卫妈妈也是好意,你重孝怎么好打断卫妈妈?”
  卫青方才也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自觉对母亲答话的语气急躁了一点,低头认错道:“母亲,我……”
  “青儿这孩子就是这样,一谈起这位小姐就容易急,维护的紧,贵人和韩公子不要介意。”
  卫妪也怕冲撞了地位不凡的刘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而又叹了口气,“这位小姐估计也是世家出身,恐怕还是公侯家的姑娘。她是青儿进京寻亲在路上遇到的,当时他路遇麻烦,惊了这位小姐的车驾,小姐下车不但没有难为青儿还帮他赶走了歹人。后来我病重,也是这位小姐施以援手请了好大夫到家里来,不然老妇女人只怕没缘分见到二位了。”
  刘彻微微颔首,而后将目光移到默然不语的卫青身上,他拿着漆杯的手分出食指指向卫青,竟然略带赞赏的笑了:“好男儿不但志在疆场,更应知恩图报,果然没有看错仲卿。”
  卫青闻言立刻避席起身绕过小几躬身道:“卫青不敢。”
  刘彻剑卫青还是如此拘谨不由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饮了一口杯中的蜜水,寡淡的味道让他眉心微微蹙起。
  年节期间,卫家自然用最好的东西招待刘彻和韩艳,只是他们毕竟是奴籍,最好的蜜水也远不及宫中普通的花蜜水,更不能跟刘彻每日饮用的蜜浆相提并论。
  “仲卿,快坐下吧,你是主家还如此客气,让公子和我如何自处?”
  韩嫣招呼卫青道坐下来,他观察对刘彻的言行分外敏锐,从刘彻方才的问话中便大致感到刘彻对那位帮助卫家的小姐很感兴趣,只是刘彻毕竟不便多问,这个时候自然是他韩嫣继续问下去更合适。
  “听卫妈妈说这位小姐确实帮了仲卿不少,只是不知这小姐有没有暗示过她的身份,也好提示一二,方便寻得。”
  卫妪摇头微笑道:“真不满韩公子,老妇人只听青儿唤她做君上,想必是有封号的宗室列侯贵女。老妇人说这位小姐是青儿的心上人也不过是不拿韩公子当外人,凑趣说笑罢了,想报恩是真,高攀人家小姐那是万万没有这个念想。”
  “如此说来,那还真是难找了,恐怕卫妈妈和仲卿得遇相助也是天意,既然天意释然,寻不寻的到那位恩人倒也不重要了。”韩嫣淡淡说完也不再提,专心研究起碟中花型的甜糖,似乎对这精巧的造型很感兴趣。
  卫妪心里惆怅无法寻得恩人谢恩,卫青听了韩嫣的话反倒感觉心中有些苦涩。
  他几番见到君上确实是天意,不然这么大的长安城怎么就让他无意遇到了呢,这是他的幸运。可是若真像韩嫣所言,他对这位恩人知之甚少,恐怕日后在没有相遇的机会。一想到再也无缘得见君上,卫青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闷堵和失落。
  韩嫣不再提这事也是觉得没有必要说下去了。他熟悉朝中的敕封礼制,但凡是太后、太皇太后的亲族和势力不凡的世家当中有些封君的嫡贵女不算稀罕,可是要说到底是哪一位他就真不清楚了。不过以卫青的家世和出身,无论是哪一位封君贵女都跟他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真不是卫青能够肖想的,就算卫青跟着刘彻入宫为郎官那点身家也不够世家抬眼看的,更别想跟有封号的贵女扯上关系了,除非他能封侯。可是一个平阳侯府的骑奴想封侯,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韩艳想到这里眼底不自觉就翻出了一丝不屑,这种清高的情绪倒不是他真的看不上卫青,而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他韩嫣到底是侯府贵族天子侍读,凭他的家世也不过娶一个堂邑侯府的庶女,卫青一个骑奴又凭什么敢对一个封君的嫡贵女想入非非?
  想到这里韩艳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堂邑侯府又如何,毕竟给他的也只是一个庶女。他是庶出身份,但他打心眼里讨厌这个“庶”字,若非如此他何必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他也想陪伴“刘彻”而不是侍奉“天子”,可他永远都做不到张骞那样洒脱。他在别人的流言和诟病中生存,无法澄清也不能澄清自己的清白,他为的就是天子的信赖和青眼,因为如果失去这些他韩嫣就什么都不是!如果他是嫡孙他日后可以堂堂正正的成为躬高侯,名正言顺的陪在天子的身边,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可惜,他不是。
  韩嫣心下一冷,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曾想过,皇后劝说天子指给他这门亲事大概除了像堂邑侯见他时说的那样看上了他的才华,更多的还是在警告他吧。
  这个血统高贵冷艳高傲的皇后,她一定是无法忍受天子分在他身上的精力,她在嫉妒他,她在用隐晦的手段告诉他,即使他韩嫣获得了盛宠,即使他是天子的心腹,他也不过是个列侯庶子,即使再得宠在这重视出身和爵位的泱泱汉庭也只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庶子!
  韩嫣想到此处弓月眉眉梢一挑,他低下头将杯中的蜜水拿起,用宽袖挡住眼中的所有情绪遮杯饮尽。
  众人各怀心事,卫妪见韩嫣都不再提及这件事也不敢在言语,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刘彻兴致淡淡,又在席间坐了片刻便起身要离开。
  卫青在卫妪的一再小心叮嘱之下送刘彻除了屋。
  刘彻虽是少年天子但每日也是日理万机,他往日的步速就很快,走在前面强大的气场就有压倒一切的凛然。
  难得卫青功夫底子好,跟在刘彻韩嫣身后不远不近把握的恰到好处。
  刘彻在长廊下走了一段便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月门之前,潇洒的负手看向月门后远处冬日的庭院,闲适的神情中还带了一丝傲然。
  韩嫣在刘彻步速微减的时候就明白刘彻有话要说,所以他故意顿了顿脚步走在了卫青的后面,与他们拉开一定距离,以免打扰刘彻与卫青的谈话。
  “仲卿。”刘彻慢慢回身看向卫青。
  “仲卿”二字是卫青的恩师给他取的字。大汉之初取字的人通常不是文人便是士族,卫青因为出身低微,这个字的存在就比较鸡肋,他做了骑奴也只跟周围的其他下人往来较多,平日那些人叫卫青只管喊他的名字,也只有韩嫣这样出身较高又想交好卫青的人才会为了表示近好唤他仲卿。
  而如今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也唤他的字,对卫青而言这便是从前从未想过的天大荣耀。适才在屋中刘彻不愿暴露身份卫青也不敢多说,此时刘彻再叫他仲卿卫青就有些惶恐了,连忙抱拳躬身道:“陛下抬爱,卫青不敢。”
  刘彻薄唇轻撇笑的极淡:“朕很看好你,也知道你的志向,所以朕才忍受你推掉韩嫣的传达给你的旨意,不过朕的耐心有限度的,朕就明白告诉你,跟着朕有朝一日朕会给你机会实现你的夙愿,倘若你再推脱,呵,卫青,朕不喜欢这个世上长久存在忤逆朕的人。”
  刘彻的话说的风轻云淡,那口气就像方才在席间淡然的谈笑,可是他的天子威势却令这些话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令卫青感到极其危险。他只觉颈后发凉,在这寒冬时节额上就不自觉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卫青不敢忤逆陛下,只是小人乃是平阳公主家奴,恐怕不能……”
  卫青弓着身低着头,却听到耳畔传来两声不屑的笑声,刘彻的语气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他说:“大汉是朕的江山,普天之下皆为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朕来时已经知会了平阳侯,你从今日起便脱离奴籍,卫青你是朕的人了。”
  追随天子驰骋疆场,建功立业饮马塞北,这是卫青自幼的志向和愿望,也是每一个热血男儿都无法拒绝的诱惑。更何况天子站在他面前把话说的如此直白而充满威胁,他怎么还会有别的选择,跟随一位雄主为他建立不世功业,就是卫青此生的宿命。
  “喏,卫青谢陛下恩典。”卫青的回答铿锵有力,他抬起眼帘看向头顶冷峻而威严的少年天子,那一瞬间他只觉灵魂一颤,因为他在帝王控制欲极强的双眸中看到了主宰一切的冷芒。
  “卫青,你记住,从今往后,你只能为朕生为朕死,朕是你此生唯一要效忠的主上。如果你做得好朕可以给与你一切,不过你也要明白,朕同样可以剥夺你所有的一切。”
  “喏,卫青明白。”
  卫青虽然为人敦厚方直,可他又是聪明而敏锐的。
  他低下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号称天子心腹的韩嫣在刘彻的面前始终保有着谨慎和小心,为何他总是觉得韩嫣清冷倨傲的性格中始终带着难以言说的晦涩和隐忍。他明白了,因为天子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他或许会让他们与众不同,有人人殷羡的地位和财富,可是说白了,他们也不过是天子统治疆域控制朝堂的工具。
  “你起来吧,卫青。”刘彻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卫青头顶传来,他转身道:“你准备一下,年节过后便可入宫,朕封你为侍中,代禁军卫队队长。其他事情韩嫣都会安排,你下去跟他了解便可。”
  “喏。”受了皇恩册封卫青伏地行大礼跪拜。
  刘彻点点头,有意让韩嫣留下,便独自去正门处叫公孙敖等人与他一同回宫。只是他穿过萧索的花园时竟然遇到了长姐平阳公主。
  “陛下,这可是要回去了?”平阳公主带着几名侍女,身上披一件浅色的狐裘,微笑迎上去给刘彻行了个蹲身礼。
  “朕在长姐家中也有半日了,自然该回宫了。”刘彻微微一笑答道。
  平阳公主也不强留刘彻,只笑道:“今日陛下跟侯爷说看着我们家的骑奴精神,要了我们家的几个骑奴,想来陛下肯定是看中他们的人才了,要去见见,所以长姐也没去打扰你,不如陛下明日后日有空到我们家再来坐坐,年节也正经来拜会一下你这个长姐可好?”
  自从平阳侯宫中被打凶手迟迟无法归案这事发生后,刘彻对平阳公主一家便十分优待客气,毕竟是他的亲姐姐,平阳侯为人有很谦和有礼,这件事他多少有些愧疚。
  刘彻笑道:“自是应该,朕若得空闲便会过来。”
  刘彻这话本是场面话,来不来他也没有说死,他出宫无非图个新鲜,日日都有想法,很难说就说准了哪一天会来平阳侯府,这么回答也只是为了让平阳公主面上好看罢了。
  “陛下只管来,我们家侯爷亲自普乐曲子□□了一批歌喉婉转的呕人,特别是府里的卫子夫,声音尤为佳妙,陛下若来了才知道,我们家不只有骑奴精神呢。”
  平阳公主毕竟是刘彻的亲姐姐,刘彻好新鲜的性子她自然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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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刘彻说谎
  “卫子夫?可是那卫青的姐姐?”
  刘彻听到卫子夫这个名字眼前自然浮现出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对平阳公主的邀请也愈发有了兴趣。
  “正是呢,卫家是我们侯府的家奴,陛下说的那卫青我和侯爷都有印象,这年轻人很是精神结实,卫子夫就是他的姐姐,她的歌喉啊,呵呵,不是我平阳自夸侯府的呕人,长安城恐怕再找不出来更好的。”
  “哦?长姐这话可不要说得太满,等朕来了恐怕要失望。”刘彻笑道。
  “陛下定个日子只管来,我们府里随时都给陛下预备着,绝不让陛下白来一遭。”平阳公主巧笑着回答。
  她已经听出了刘彻话中的意思,这位年轻的天子明显对听曲动了心思,这件事算是应下了。
  “长姐如此说,朕倒还真要听听这卫女高歌,那就后日,朕午后过来。”
  “陛下一言九鼎,那我们府上就备下佳宴恭候陛下驾临了,万望陛下切勿食言。”
  刘彻脸带倨傲冷淡一笑道:“长姐的担心恐怕太过多余,朕贵为天子金口玉言,何曾有食言一说。”
  “是,是我多想了,陛下见谅。今日陛下事多,后日再来,请陛下早些回宫。”平阳公主眼眸弯弯,笑着行了一礼,起身对身边的侍女道:“再多安排些人护送陛下回宫。”
  刘彻身边本就带着功夫极好的公孙敖和几名宫中高手,他是私访出宫不易惊动他人,但平阳公主盛情难却,他也没有推辞,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刘彻走后平阳公主扬起下颌,脸上带着淡然而得意的笑容,朝刘彻来的方向走去。
  西角门附近的一所空屋子里,卫妪被平阳公主的侍女带了进来。
  “老奴拜见长公主。”卫妪进了屋小心的跪在了平阳公主脚下,“老奴已经按公主的吩咐早了由头让那两位贵客见过子夫了。”
  “做的不错。”平阳公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华发满头的卑微卫妪,“子夫的运气来了,你以后只要让她好好听话,本公主一定不会亏待你们卫家。”
  卫妪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偷眼看着平阳公主嗫嚅道:“老奴和子夫全听长公主安排,只是,只是不知道那两位是……”
  平阳公主计谋得逞心绪极好,得意的笑道:“呵那白衣的便是弓高侯庶孙,长安城第一美男子韩嫣,至于另一位,哼哼,你慢慢看着早晚有知道的一天,呵呵呵呵。”
  刘彻在众人的护送下回了汉宫,其实刘彻回未央宫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做,年节之下世家大族消停多了,刘彻骨子里又有好享受爱玩乐的习气,才不会在休沐时间给自己找不痛快。
  刘彻回宣室殿换了件衣裳便乘步撵去了椒房殿,在后殿的院子里他看到小寒带着两个三等宫女正轻手轻脚的晒红豆。
  “陛下”小寒眼尖,见了刘彻连忙上前行礼,不过她的声音却很轻,“陛下长乐未央。”
  因为小寒极轻的语气,刘彻条件反射的朝后殿看了看,然后也略放轻了声音道:“还在睡?”
  “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那里午间请了几位侯夫人来,请娘娘过去用了午膳,几位夫人健谈,娘娘回来得晚,想是累了,还在睡。”
  刘彻点点头,眼眸一转抬手指着竹篾上的红豆问道:“这是做什么?”
  “前几日定侯夫人来给娘娘拜年问安,说起一种定侯封地的习俗,女子将红豆入枕可获子息,娘娘听说了便吩咐奴婢准备些上好的红豆晒一晒,以便充个软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