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夏琋停在那,无言以对,她模糊猜到了一段她未曾知晓的旧日情事和浩瀚时光。
  许久,她问:“要帮你叫人吗?”
  “不用,”林思博哭声渐止,拒绝了她的提议:“你能坐一会吗?”
  “是不是还要再准备一桌菜两杯茶?”夏琋不作思索讥讽道。
  “我想和你说说话,”林思博恳求她:“好吗,求你了,可以么。”
  她的语气像刚磨好的刀刃,又冷又利:“要我听你什么多可怜缺爱不公残酷的过去吗,这样你就无辜了?别人受到的重创从此也可以被体谅?”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出来。”林思博仍是背对着她,声音闷得像叶底的风,仿佛回到了西餐厅里,夏琋和他彻底断绝来往的中午,他也是这样无能为力的语气。
  不待夏琋回答,林思博已经陷入了回忆,也许真的太多年无处倾诉,那些旧时光就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一旦崩开了闸口,便势不可挡地向夏琋漫过来,以至于也将她一并淹没。
  **
  无疑是一段难以启齿的年少孽缘。
  作为父母双忙,自小缺爱的富二代,林思博在保姆无微不至的照料下,逐渐从襁褓里站起身来,开始自己踢球玩耍,握笔写画。
  也是那时,出类拔萃的母亲接下家族重托,成了华冕宁市分公司的副总,而林思博也被带到了这里,打算在此处扎根,牢固家业。
  不多久,林思博进小学念书,母亲无暇顾及,生活起居均交给管家和菲佣,而日常接送和学业监督,则由另一个人负责。
  这个人,就是年龄大他几近一轮的顾玉柔。
  女人那时还年轻,有皎白的面容,和妙曼的躯体,也未当上总经理秘书,只是他妈妈的助理之一。
  她十分尽责,对林思博照看有加,但凡在他身边,都寸步不离,有求必应。
  她对他,大多宠溺,但也不乏严厉,亦师亦友,更像是位真正的母亲。
  林思博那些亲情之上的空缺,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填补。与此同时,他对顾玉柔,也有了超乎想象的习惯和依赖。
  后来,林思博进入中学,同学们都骑上了鲜亮的山地车,在马路上青春洋溢、张扬追逐。
  虽偶有羡艳,但林思博还是更喜爱坐在顾玉柔车里,与她谈论一天见闻,那半个小时的独处时光。
  他发现自己完全离不开顾玉柔。
  中学时,初通人事的叛逆期男孩子们,总是对一切常人禁讳的东西更加感兴趣。
  他们会分享一些隐晦的文字,让人血脉偾张的图片,甚至还有无意从长辈抽屉里翻出来的影碟。
  林思博人缘不错,也常参与其中,休息时,几个男生挤在一块偷看,再回去时,个个满脸通红。
  初三一天,林思博在家写数学题,他佯装不懂,让顾玉柔教了他半天。最后女人犯困,趴在他桌边,像是睡了。
  林思博握着笔,偷偷瞄她,视线滑过女人柔美的胸线,嶙峋的锁骨,脂玉一般的肌肤,最后定格在她润亮饱满的嘴唇上。
  他想起了在学校里看见的那些东西,大脑充血,心不在焉。
  鬼迷心窍一般,他悄无声息凑过去,亲了她一下。
  顾玉柔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她乍然睁开眼,大惊失色,眼底全是惶惑,脸也在一瞬间涨得通红。
  但她什么也没说,不气亦无怨。
  林思博知道,他的身份,让她不敢断然动怒。
  可这并不影响林思博的得意与痛快,他第一次觉得顾玉柔这么美。
  他突然一点也不记恨自己的妈妈了,是她把这样美的女人,送来了他身边。
  有些情愫一旦发生了更改,便是数年累月的延续,林思博开始对顾玉柔频频示好,男女间的示好,也有非常逾矩和越界的触摸、探索。女人并不设防,却也不给他任何回馈,她一成不变的情意与态度,只会让他愈加郁躁心痒。
  升入高中后,男孩子们都像吸饱了雨水的杨树一般疯长,林思博渐渐比陪伴自己数载的女人高出了一个头,她在他旁边,不再是需要仰望的女神,而是伸手可揽的小鸟依人。
  高二那年,林思博心里积攒的那些窸窣的、缤纷的蝴蝶翅膀,终于掀动了海啸,他借故给家里佣人都放了假,把顾玉柔领回了家。
  他急需向她证明自己已经是个男人,血气方刚。
  他把她压在柔软的大床上亲吻,同样的地方,她也曾在昏黄灯光下给他念着睡前故事。
  昔日缱绻,全做今朝意气;绕指柔肠,终抵不过百炼之钢。
  女人没有拒绝他,她和他赤身裸体,紧密相贴。年少生涩,这一番也磕磕碰碰,不甚熟练,也是她指引着她,贯穿了自己。
  林思博胸中全是甜情蜜意,他不断吻她,和她说,再等等,等他高考完,就几年,他一定要娶她。
  顾玉柔在他怀里温温一笑,没有说话。
  一次过后,她又回到往日态度,他焦急不解,可又忙于学习,无心顾及,因为他想考上最好的大学,给她最好的生活,证明自己足够优秀,也想让她看见他除去家世之外的全部实力。
  高考结束,林思博拿到了一张相当不错的成绩单,他欢天喜地地去找顾玉柔,想给她看。
  一见到他,他都恨不得自己有尾巴,能摇给她。
  顾玉柔捏着成绩单,看了半晌,对他赞赏有加,而后,她走回房里,还给了他一张洁白的请帖。
  “我要结婚了,”她一如既往笑着:“也希望你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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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玉柔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市政府公务员结了婚。
  相亲结识的,婚礼那天,是他们在一起刚满一年。
  父母都不太明白,为什么高考成绩非常可观的儿子,要整个暑假都把自己闭塞在卧室里,暗无天日地睡懒觉,打游戏,整个人如同一团负能量,对一日三餐都提不起兴趣。
  林思博难受得快疯了,他删掉了顾玉柔所有的联系方式,不想再待在这里,只想快点、再快一点地逃离。
  九月份,林思博没有去那间知名学府报道,选择留在家里考雅思,他想出国,真正地告别这里,父母也尊重了他的决定。
  去美帝的前一夜,他收拾好行李,终究忍无可忍,去见了一趟顾玉柔。
  那会是深夜,他悄悄拨打了她手机,他才发现他根本忘不掉这一串数字。关于她的一切,都像是烙在他心头的印记。
  顾玉柔接了他电话,并去小区外面见他。
  顾玉柔穿着睡衣,素面朝天,头发剪短了一些,好像有些老了,精神气色都不比以往,但她还是那么美,像落在人间的月光。
  林思博觉得,他只与她分开了两三个月,就好像几十年没见过她了,她有些陌生,可又那么熟悉。
  他想起了书里的句子,「我望着她,望了又望。一生一世,全心全意,我最爱的就是她,可以肯定,就像自己必死一样肯定,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我只望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林思博抱住了她,固执地想要亲她,只换来女人的反感与推拒,她小声呵责他:“你干什么啊,你烦不烦?我老公还在家!”
  你烦不烦。
  我老公还在家。
  林思博僵住了身体,缓慢地放开了她。
  他以为,她会永远对他柔情而耐心,可他错了,她也会开始厌弃他,对他发脾气。
  仿佛过去那么多次的唇齿相依,都是逢场作戏。
  “你以前对我那些,全是假的吗?”他这样质问她,一整个暑假,憋了一个暑假的忿忿难解,全都在此刻涌出了眼眶。
  顾玉柔看着他,眼睛也红了,没吭声。
  林思博拉扯她的双肩,挫败又愤恨,只想给自己要个说法:“你说话啊。”
  “你放开我。”
  “我不放!”
  “放开!”她语气陡厉。
  “顾玉柔,你他妈能好好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
  女人脸色渐冷:“假的。”
  “我不信!”他目眦欲裂,开始摇晃他,连他都觉得自己太不大男人了,可他控制不住。
  “你放开。”顾玉柔的手,已经抬了起来,是防备的姿态,随时可能给他一巴掌,而她以前总把他搂在怀里。
  “你打我吧!求你了,打我吧,把我打醒……”林思博脸上全是眼泪,声嘶力竭。
  ……
  讲到这里,林思博变得如同那晚一样,恸哭不止,如同有人把他的心挖了走:“你知道吗,你就跟她一样,我小时候用零花钱送她东西,她欣然接受,但转眼就回我一个礼物,她从来不想欠我,一直变相推辞我的好意。我知道,可她和我在一起,偏偏要装出开心的样子,连那种对付小孩的纵容都一样,她以为,没有物质瓜葛,这样就不欠我了吗?人的感情就那么好欺骗吗?就因为我愿意走进去,我就活该被骗?”
  “……”夏琋无言。
  -
  是顾玉柔的留情,还让他心存遗恋。
  后来,林思博出了国,他开始参与留学生富二代的圈子,大手大脚,灯红酒绿,热衷于玩女人。
  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过单纯,在成人的世界浸淫几年,他懂的东西多了,再回头看时,他明白了那个女人的虚荣心,她的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她因为事业和工作,施放在他身上的全部利用。
  他的心里,有了一种无比强烈的屈辱感。
  念完研究生回国,林思博重归故土,再次见到那个念念不忘的身影,失手之爱空余遗恨,他只想报复。
  他深知顾玉柔忌惮他的身份,以及他们过去那些深藏的不堪秘密,如今她身居高职,家庭美满,更是不敢再得罪他一分一毫。
  所以林思博每一次玩女人,都交给顾玉柔去安排,还要她在一旁看着。
  即便她内心不情不愿,也只能像年少时一样,把一切都办得妥当有序,令他放心。
  而他也顺利羞辱了她,并以此获得快慰与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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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里,夏琋联想到易臻邮箱里那些几乎翻不到尾的开房记录和聊天讯息,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敛了敛神,问林思博:“所以,你这次报复我,就因为我让你想到她?”
  林思博哭得面目狰狞:“我已经分不清了,都是在我以为我快要得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就翻脸一脚把我踢开,去了别的男人怀里。我真的分不清,是在报复你,还是报复她,还是报复我自己。如果她被抖出去,她也要坐牢,我也要坐牢,一起下地狱吧,夏琋,为什么你们女人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把我害成这样……”
  林思博的精神完全崩溃,不断流泪,不断对着空气控诉,他知道他没办法对任何人喊出来,即使床边的夏琋,也无法真正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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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病房出来后,夏琋和一个女人迎面碰上。
  她拎着一只饭盒,五官生得颇为秀美,只是岁月已经在她的眼角唇畔,绣下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