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从老娘叨到女儿,再叨到电脑怎么还没买,各种委屈和不满。
  祁胜斌闷不吭声,蔫着任她说。
  两人身后饭桌上,却是另一番风景。
  祁衍托着腮,正在暗戳戳幸灾乐祸。
  叨的好叨的妙,叨的呱呱叫。你俩最好以后天天像这样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绝配,活该。
  他其实已经吃完了。
  却没有下桌,正摆弄着一方长方形的黑白芝麻糖,不怀好意地偷眼看程晟。
  小年夜,吃糖瓜。
  糖瓜就是芝麻糖。
  很便宜,但是甜甜香香的。
  “哎,你要不要也尝一点?”
  祁衍有时候觉得,自己才像是个喂兔子的。
  明明知道兔子哥哥只能吃草,吃不了别的,却还是喜欢拿各种各样的美食,非要去逗他一下。
  他最近真的特别喜欢逗程晟玩儿。
  每次都要背着孟鑫澜,逗到程晟无奈又为难的样子。
  特别有趣。
  “很甜的,就尝一口?”
  哈哈哈,程晟他恼了,他恼了!
  祁衍笑嘻嘻。
  哪成想,乐极生悲。
  椅子一晃,“砰”的一声,手边的瓷碗掉地上碎成几片。
  从刚才起一不吭声的祁胜斌,瞬间怒吼声震天。祁衍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劈头扇一巴掌,耳朵嗡鸣巨响:“怎么回事!大过年的,祁衍你又作什么?!”
  一瞬间,死静。
  祁衍不明白。一阵火辣辣的疼,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就虽然,这段日子他经常被打被骂,但之前每次都还算事出有因。
  可这次呢?
  这次,仅仅是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
  手臂剧痛。
  来不及细想,祁胜斌已经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
  身体则被抱住,程晟:“叔叔!一个碗而已!碎碎平安!”
  祁胜斌:“小晟,跟你无关,给我让开!”
  “让开!让这小混蛋大过年的摔碗触晦气,是想咒谁死呢?我今天先揍死这个小兔崽子!”
  孟鑫澜:“这大过年的打碗可不吉利啊。以前我家那边有个女的,大年三十打了个碗初四就死老公,没几天公公婆婆又煤气中毒……”
  祁胜斌听了更气:“快点给我让开,护着他也没用!”
  程晟:“呜。”
  孟鑫澜:“祁胜斌?你反了天了,居然敢打我儿子!小晟你没事吧?怎么样啊!”
  一锅粥。
  争吵、哭闹,互相指责。
  祁衍缓缓闭上眼睛。
  耳边,无数嘈杂的声音,呼吸困难。
  太阳穴突突跟着跳。一分一秒,滴答滴答。好像过了好久,又好像只过了一会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样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记得程晟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又焦急。
  “小衍,小衍,呼吸。”
  “小衍。”
  男孩声音沙哑,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动作轻柔地用袖子给他擦眼泪。
  祁衍咬牙躲开,他根本就不想哭。
  这么混账父亲,根本不值得他掉眼泪!
  可是,为什么根本没办法控制眼泪夺眶,怎么也止不住。咬紧牙关也止不住。
  “我就、就只是……”
  他说,抽噎断续。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荒谬可笑。
  “就只是,打碎了一个碗,而已。”
  程晟:“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碗,不贵。是菜市场里……最便宜的,普通,的碗。”
  “我知道!小衍,我知道!”
  所以,所以啊……他爸到底多厌恶他,才能仅仅只是打破一个碗,就要被这样对待?
  祁衍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
  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让他出生在这个世上?!
  他不懂。抱着膝,深深把头埋进去。
  以为能温暖自己,却反而像是要被溺毙一样,更多的酸楚涌上心头。
  直到程晟轻轻晃了晃他。
  他才又抬头,缓缓伸出手,微光下,黑瞳里全是痛楚和晶莹。
  ……想要,有谁能,抱抱他。
  他自己撑不住了。想要有人肯抱抱他,安慰他。
  程晟抱住了他。
  “小衍,呼吸。”
  他搂住他,紧紧的,隔着毛衣骨头撞在一起,结实又温暖。
  “小衍,别难过。快想想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蹭着他,很轻很温柔。
  “他让你受的委屈,我补偿你,过年有红包,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都买给你。不委屈,我们不委屈的,嗯?”
  温暖的拥抱,根本算不上安慰的安慰。
  祁衍也轻轻反手抱住他的腰,含泪苦笑。
  算不上安慰。
  但确实起到了安慰的效果。
  祁衍靠在哥哥怀里,努力平复心绪,觉得自己才像是一只被打碎的碗。他爸负责打碎他,哥哥则负责把他小心翼翼拼回原样。
  程晟现在抱着他,很认真很认真地抱着。
  像是生怕他碎掉一样。
  这个人的身边,现在已经是他觉得这个家里,唯一温暖、安全的地方。
  他甚至想,这个家要是能没有爸爸,没有孟鑫澜,只有哥哥。
  只有这个跟他才认识不久,没有一点血缘的男孩。
  ……
  祁衍受了委屈。
  但仍然努力吞咽、平复。
  想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等再过几天,奶奶和小玥也要来了。要打起精神,好好迎接他们。
  那天半夜,下了雪。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祁胜斌撞开房门,不由分说把祁衍从床上拖起来。
  “小晟,没有你的事,”他说,“你接着睡。”
  程晟怎么可能再睡。
  匆忙穿好衣服,拉开大门,一阵冰冷的风扑面而来。
  他咬牙,正要追出去,却被人狠狠往后一拽,耳边是孟鑫澜尖尖的声音:“小晟你想干什么呀!外面这么冷你怎么能出门?”
  同一时间,祁衍正在雪地里。
  他爸把他大半夜弄起来,是因为他家煤屋塌了。煤屋是二十年前爷爷搭的,顶棚年久失修,夜里雪大压的。
  凌晨的冬夜,很冷很冷。
  雪还在下,一片片落在眼睛里、脖子里,很冷很冷。
  祁胜斌晃着手电筒骂骂咧咧,抱怨这抱怨那,把小屋的塌陷怪在祁衍“打了碗触了霉头”上,不停指挥着祁衍搬这扫那。
  月光暗淡。
  雪地反射着零星路灯的光,雾气凝结成团。
  祁衍不说话,忍着努力扫雪,搬煤。
  手都冻僵了,几乎握不住铁铲。
  祁胜斌还在不停叨叨,都怪你才倒了霉,困死了,干快点别偷懒,天天只知道吃不干活,你跟你那个浪费钱的灾舅舅、跟你那个享了十年福、一分钱不赚的妈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