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47节
  这一博是彻底把全家带到沟里去了。
  英王与英王妃柳氏自然是都活不得了,参与密谋者杀无赦,府中上下尽皆流放。
  而柳氏的两个儿子,周清与周济,长子不及车轮高,次子更是年幼,倒是逃过一死,由大鸿胪安排,收入宗族抚养。
  据说柳氏行刑前,曾请求见陛下一面。
  消息传到穆明珠这里来,她只是淡淡蹙眉,道:“柳氏有什么话,便写下来。”
  而柳氏最终一字未写。
  事情过后,穆明珠下旨,此事并不株连,主要是安抚柳氏在雍州的娘家。
  毕竟柳氏的哥哥柳鲁,还是梁国皇帝的奸细,也会参与邓玦与梁国的来往。
  现在,她这个大周的皇帝杀了英王妃柳氏,柳鲁更有理由卖力为梁国皇帝效命了。
  没过多久,朝中有老侍郎上奏,建议让荆州都督邓玦,出任水军要职。而顺着这老侍郎一路摸下去,乃是从告老还乡在雍州的范侍郎处来的信,而范侍郎又是从昔日邻居之子柳鲁那里收到的请求。
  明确这一点后,穆明珠反而稍微松了口气。
  如果梁国皇帝在大周境内所能调动的最大能量,来自雍州柳氏,那反倒说明在建业中枢的重臣是干净的。
  在建业城中的叛乱好解决,但远在东扬州的叛乱却费时费力。
  诚王在东扬州经营多年,与当地世家盘根错节,岂能轻易伏诛?索性便举起了“义旗”,明火执仗要跟朝廷对着干。
  在这种情况下,李思清求见,略有担心,道:“如今时局动荡,宫中女官考试一事,是否暂且搁置?”
  皇帝面前需要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选女官并非紧迫之事。
  穆明珠这两日的确因为烦心事,有点上火,嘴里长了一个口疮,碰到就疼。
  她尽量保持嘴唇不动,在不碰触口疮的情况下,道:“这说的是什么话?遇到灾祸,正该借喜气冲一冲呢!况且诚王一个跳梁小丑,还能影响朕宫中的事吗?你也太看得起他了!连自己亲儿子都不顾的人,算个什么东西?”
  东扬州诚王彻底翻脸的同时,他当初送入建业的两个儿子都还没能安全离开。
  他这样一跳,相当于“杀”了两个儿子。
  他那两个儿子,如今可都高过车轮了——按律,可杀。
  李思清得了准信,下去继续有条不紊安排考试。
  而穆明珠继续写给虚云的信,她已经“骚
  扰”了虚云两个月,从佛法扯到律令乃至于家国大义,要他给武僧出一部更符合现世需求的经文。经过她的不懈努力,虚云的口气已经松动了,大概是真信了她的道理。穆明珠掐指一算,成功指日可待。
  她写好给虚云的信,嘴唇一动,又是一阵刺痛,难免烦躁起来。
  她站起身来,转了一圈,道:“诚王那两个儿子呢?带来见朕。”
  早在诚王东窗事发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周汪与周洋,便已经给送到了宗族中看管起来。
  此时皇帝传召,两兄弟便被提出来。
  与穆明珠所想稍微不同,诚王这两个儿子倒是器宇轩昂,一人十六,一人十四,虽是阶下囚,但无瑟缩之态。
  两兄弟走上前来,一同跪了。
  穆明珠看着两人,道:“外面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
  大哥周汪开口道:“回陛下,侄子们的父亲做下这等不忠不义的丑事来,侄子们实在没脸来见陛下。”
  “哦?你们不向着你们父亲?”
  周汪又道:“陛下明鉴,侄子们本就是不讨父亲喜欢,所以才被送到建业来,多年不闻不问。父亲在府中另有爱宠乖儿,否则如何能骤然造反,置我兄弟二人性命于不顾?”说着流下泪来。
  他一落泪,周洋便也哭了。
  穆明珠审量着兄弟二人,当初各王爷送儿子来建业,是为了争储君的位子。诚王未必便真不喜这两个儿子。不过周汪与周洋这对兄弟,审时度势,能有此表态也算聪明伶俐了。
  不管兄弟二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想活命,自然就要配合。
  在这一刹那,穆明珠面临一个抉择。
  她可以选择杀了两兄弟,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但她也可以宽恕两人,给他们机会,以子教父,从声名上挫败羞辱诚王,日后也许兄弟二人会是有所作为的忠臣,也许他们二人会成为新叛乱的来源。
  穆明珠盯着眼前的兄弟二人,清醒意识到,这不只是当下一刻的选择,这将是她日后执政生涯的风格基调。
  是杀,是恕?
  第226章
  诚王与英王妃谋反一事爆发,暗中有人却连呼“好险”!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缩居府中的穆武。
  论起来,他也是当今皇帝的表哥,然而现在的境况实在落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不喜这位表哥。当初穆国公虽然是“病亡”,但建业城中的人精看来,穆国公死后,一向与长兄密切的穆桢竟然没有大办丧事、甚至不曾前往悼念,这就透着不同寻常的味道。穆国公的死,可谓不明不白。随后其独子穆武便失了上意,从雍州回来之后,再没有得到过穆桢的接见。等到宫变换了皇帝,穆武更是没什么机会出现在人前了。从前他是穆桢亲爱的外甥,哪怕是残了一只眼睛,只要头脑还在、身份还在,甚至一度被推上夺位的大浪。如今他没了皇权的庇护,只凭他个人的能力,又还能有什么用处呢?如今有口饭吃,都还是百姓在供养。
  建业城中的皇亲世家,全当穆武是条死狗,甚至不屑于来踢他一脚。
  但就是这样一条死狗,却被谢钧精准发掘,巧妙利用。
  在英王妃东窗事发之前,穆武正想法设法想要联系上英王妃,与之共商大计,完成谢钧的嘱托。穆武本人恨穆明珠入骨,所以特别能找寻同类的人,譬如英王妃。只是前文已经说过了,他虽然巴不得与英王妃联手,彼时英王妃看他却如一条死狗,压根不屑与他来往。
  当下英王妃与诚王联手谋反之事被曝光出来,英王阖府遭殃。
  穆武藏在暗处,原本的遗憾全变成了侥幸——还好没跟英王妃扯上关系,否则这一下便全完了!可见冥冥之中,神佛保佑他,要他有大仇得报那一日!
  他犹如阴沟里的老鼠,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嗅着外面的风向,眼见朝廷对东扬州用兵,立时乐不可支,巴不得天下大乱。
  事发之后,朝廷已调拨了临近的吴郡与永嘉郡兵马,前往东扬州。
  如今又从建业拨精兵八千,用于平叛。
  只是这领兵的人选,实在出人意料,竟是诚王在建业的长子周汪。
  与此同时,由诚王次子周洋亲笔所写的讨逆檄文,也已经布告天下。
  老子起兵**,儿子带兵平叛,实乃前所未有的奇闻。
  对于皇帝的决定,朝中有老成持重者摇头叹息,认为这是纵虎归山,一旦周汪领兵至于东扬州,便会父子合流。当初诚王连两个儿子都不在意,如今只剩一个次子周洋在建业,又还有什么用?
  “我可不这么认为。”穆明珠私下对齐云道:“周汪与他父亲诚王不同,他还年轻,不过十六岁。虽然人等等不同,但整体而言,年轻人总是心软些,讲情义,他跟弟弟周洋在建业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甚于诚王对他们的父子之情。”
  这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大部分随着年纪的增长,往往会更注重现实的利益,能返璞归真、不忘初心的是少数的智者。
  “况且就算周汪临阵反叛,随行监军也完全能拿下他。”穆明珠做了两手的准备,只是不曾把底牌亮给众人看,她轻叹道:“但愿这对兄弟,莫要让我失望。”
  窗外色夜已深,暮春的雨淅淅沥沥,穆明珠遥想东扬州的评判之战,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齐云低声道:“陛下要虚云高僧写的经文,倒是有趣。”
  穆明珠回过神来,眯眼一笑,得意道:“你看到了?”
  齐云笑道:“今日操练,众僧已开始诵读。‘经文百卷,家国第一’……”他所念的,正是穆明珠强要虚云加在总纲中的要义。
  穆明珠先是笑出声来,待到止住笑意,这才正色道:“这道理难道不对吗?若国破家亡,寺庙里的僧人又岂能逃得过?”
  不管是出家人,还是俗世客,既在一国,便为一体。
  东扬州平叛尚未定,宫中女官考试的结果已经揭晓。这次考试能顺利开启,参与的侍女达一千余名,还要归功于太上皇在时,非但不禁宫人识字、甚至鼓励宫人读书学习诗文。若没有太上皇当初打下的基础,眼下只培养这些侍女识字读书,就需要三五年,至于考试选官就更是后话了。
  女官考试成绩出来,穆明珠看过之后,对李思清道:“抄录一份到长秋宫,叫太上皇看了也高兴。”
  这份成果里,亦有太上皇当初的功绩。
  早在考试之前,穆明珠便晓谕宫中上下,之后各人在宫中的职位会综合考试的成绩进行调整。因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最初众人并没有意识到强度会有多么大,甚至很多宫人都认为这只皇帝一时兴起。直到如今成绩出来,譬如织造绣房等司坊,有些做了十数年的宫人,因成绩不及格,竟然真就被降了原本的职务,由成绩更优异的年轻宫人取而代之。如歌舞坊中,回雪与流云得益于当初在谢府受的熏陶,不管是字迹还是学识,都胜过寻常宫人许多,当之无愧拿了歌舞坊的头两名。变动之下,宫中自然也会有不和谐的声音,有人叫屈、有人憋闷、有人走门路。如此乱哄哄闹了半个月,众宫人见皇帝铁了心,在李思清的主理下,宫中秩序才算是慢慢恢复了正常。
  若说这次宫中考试最出人意料的,还属翠鸽。
  她竟是在千余名宫人中考了第一。
  这得益于她出色的算经成绩,因宫人多半不通算经,即便是樱红、碧鸢这等被穆明珠要求去学的,也只限于会,但并不精通、也未曾钻研。
  翠鸽早在扬州时为穆明珠在外面做事,舍粥分田的时候,已经切实认识到算经的重要性。后来有了监理柳耀做师父的大好机会,她更是不肯放过,勤学算经,甚至到了樱红笑言疯魔的程度。
  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付出了巨大心力的算经,为她争得了总体头名的好成绩。
  穆明珠下旨,册封翠鸽为学士,常伴左右,协理宫中百事,连樱红、碧鸢见了她都要行半礼。
  翠鸽最初惶恐,连连摆手,道:“怎能让两位姐姐向奴行礼?”
  樱红与碧鸢强拉了她坐下,要她受礼。
  樱红笑道:“我们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好说?你既得了头名,封了学士,便是正经的女官了,可不兴再自称‘奴’。”
  “樱红这话说对了。”穆明珠原本站在一旁笑看她们玩闹,闻言道:“你如今做了女官,也该正经有个姓名,便譬如李少府那样的。你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翠鸽眼看皇帝站着,自己却被按住坐下来,早已满脸涨红,闻言摇头道:“这奴……我……不记得了。”她自记事起,便在宫中关押罪人之后的宫室中,由旁的宫人抚养长大,不知家世。
  “如此。”穆明珠微一沉吟,笑道:“赐你与朕同姓如何?”
  翠鸽吓了一跳,顾不得樱红与碧鸢,挣扎着站起来,只道:“这、这……”又去看樱红,不知该作何反应。
  樱红与碧鸢也都愣住了。
  穆明珠考虑到这是宫中第一次考试,意义重大,因笑道:“既有了姓,索性改个正经的名。翠鸽——鸽子嘛,或曰飞奴,或曰雪衣。飞奴到底有个‘奴’字,雪衣雅致些。以后你便唤作穆雪衣,如何?”
  翠鸽彻底愣住。
  樱红最先反应过来,推了她一把,低叫道:“还不快谢恩!可是欢喜傻了?”
  翠鸽伏地行礼,起身时眼中莹然有泪,哽咽道:“奴……我……谢陛下赐名。”
  穆明珠看着当初在扬州时的小丫头,如今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官,也有些感慨,笑道:“你又说错了——如今该自称‘臣’了。”
  穆雪衣揩泪,伏身再拜,恳切道:“臣,谢过陛下栽培之恩。”
  樱红等人凑趣,要她换上学士那青色的官袍,笑道:“这身官服合该你穿,看这前襟绣的飞禽,可不正有鸽子在里面?”
  穆雪衣被调侃地腼腆起来,红着脸不知怎么应对。
  穆明珠笑道:“朕给你出个主意,你就等头一个月的俸禄发了,请这些姐姐们吃一顿酒筵,她们便放过你了。”
  樱红笑道:“不敢不敢,还是我们请雪衣大人。”
  穆明珠点着她,笑道:“这却又不对。如今她比你们官职高,她请你们是体恤下情,若是吃你们所请,可就‘**嘴短’说不清楚了。”
  樱红聪明,一点便通,笑道:“罢了,不敢拦着雪衣大人做个廉洁奉公的好官。那我们就等雪衣这顿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