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节
  佛门之外,站着一尊曾经信佛的魔。
  殷红如血的发带在薄凉山风中猎猎飞舞,他携着一身见血封喉的杀伐之气,踏进了诸天神佛的崇颂之地。大殿中央镇着一座拈花微笑的金身佛像,因为年久失修,半边金漆褪落,露出了幽邃的胚体,一如他幽深如潭的双眸。
  “大师,不必理会世外之人,我们开始吧。”
  她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盲眼和尚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手持戒刀,正要上前。
  “啪。”
  戒刀被一只大掌从中折断,锋锐的刀刃割得元怀贞鲜血淋漓。而琳琅也被黑衣医者掐住了腰身,狠狠摔在莲座之上,肌肤侵入冰寒,一度涌发碎裂的痛楚。他长腿抵着她,不让人从中逃离,谪仙堕了红尘,满身邪气卷得她心神一荡。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薄情之唇被鲜血灌得又红又艳,注定天生被吻。你怎么不问问佛,他肯不肯收你这六根不净的余孽?”
  “怀贞,你变了。”她无悲无喜,“变得令人生厌。”
  元怀贞呵了一声,“长公主这话说得有趣,你设下埋伏,令我四师弟与五师弟殒身其中,如今学了几句佛理,便装着一副菩提明心不染尘埃的清高模样,你以为遁入佛门,前尘往事就能一笔勾销?我调令三军,不出半月,即可兵临城下,到那时,长公主还能清心寡欲,在这间小庙里吃斋念佛?”
  她垂下眉眼,“邪不压正,有我阿弟掠阵,我大盛国祚是天命所钟,不会轻易衰落。”
  也许是身后是一架莲座,她清冷玉肌镀了一层金光,飘渺若仙,颇有几分脱离尘世慈悲善目的意味。
  “长公主还没入了佛门,便一心向善,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份心意,实属难得。”
  他唰的一声,解开墨发红带,然后,一圈又一圈,野蛮捆住她的手腕,直至养尊处优的肌肤绞起红痕。
  琳琅行动迟缓,突然惊觉,“你下毒?”
  “长公主博览佛经,应该听过,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他指尖缠住她耳边的一缕发丝,与她极为亲昵的耳鬓厮磨。
  “那么——”
  元怀贞眉心血线愈发艳烈。
  “就请长公主学着你的佛,以身饲我。”
  第600章 师娘前女友(42)
  清溪寺败落已久,这座缺乏香烛供奉的莲座同样檀香淡薄, 远远不及他身上的气息浓烈。
  黑衣医者的衣襟常年浸染药草的味道, 仿佛深谷泽畔的朴素清香, 徐徐弥漫开来, 原本是令人安神宁心的。
  可琳琅现在是没法安神宁心。
  元怀贞腰身纤细,束起来仅有那么细细一截,颇有几分谪仙下凡弱柳扶风的意味,但琳琅不敢小看。她与他温存过, 知晓他纤弱的身架下是怎样惊人凌厉的爆发力,如今这情形, 更胜过莲房的悍勇, 钳制得她难动分毫。
  当初大师兄像个讨糖的小乞儿,眼眶泛红手脚颤抖将她含入胸膛,尽管蒙着眼,仍旧时时刻刻注意糖的感受。
  现在他深陷仇恨的泥沼,清清冷冷的神仙眉目充斥着猩红的欲望, 对她爱极生恨, 哪里管得了岩浆喷发之下,她这块糖会不会被烫得变形?
  “放手。”长公主斥责他, 端着冷若冰霜的面孔,“佛门清静之地,岂容得你无法无天,你师傅教诲你的为人处世、礼义廉耻的道理,莫不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元怀贞却是冷笑, “长公主,你最好记得,昔日是你高高在上,将我作践,踩到泥里,又怎能怪我翻身之后有样学样?成则为王,败则为虏,这些弱肉强食的道理,不都是你亲手教会我的吗?如今,你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说罢,他俯下细腰,啃咬她的颈子。
  他记得她的呼吸,记得她的心跳,实在是太熟悉她的分寸了,以致于她要开口责骂之际,轻车熟路衔住唇珠,锁了声音,哑了她的喉咙。
  元怀贞将人吻得昏天暗地,又趁着她意识不清,唇缝呵出一丝儿冷气,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长公主,你摸摸你的良心,我吻你的时候,你是否惦记起你身后站着的是佛陀?”他轻轻呢喃,“还是别让佛见笑了。”
  他拥着她的脊骨,往寺外走。
  琳琅踉踉跄跄,身体虚弱,不得不依附在他的胸膛前,“你要做什么?”
  黑衣医者顿了顿脚步,低头睨她,罕见勾了勾唇,苍白的眼尾泛起晚霞的艳色,“天下信徒那么多,我们仁慈的佛想必是忙坏了,大概一时半会想不起要渡你。贞不劳烦他老人家,亲自渡长公主如何?一碗水,费不了几两药钱。”
  琳琅手臂一伸,勾住了落漆门框,迟迟不肯踏出门槛。
  元怀贞神色冷漠,反而将她框进了木门,“也好,这里没试过。”
  一抹寒光掠过。
  光滑如水的剑面映出了一双寡情冷血的眼。
  “大师兄,你越矩了。”
  不是小秦帝是谁?
  他同是一袭黑衣,衣摆沾血,俊美的眉目张扬着冲天戾气。
  来迟了。
  他的视线扫过长公主颈上的血印,气血一时翻涌,险些逆了经脉。
  秦棠被他的师娘跟大师兄各自摆了一道。
  先是琳琅。
  秦棠从没想过,一个万人敬仰的女人居然会舍弃凡间的富贵荣华,选择出家为尼。
  当然,秦帝陛下自诩自己爱江山更胜过爱美人,他胸有万壑,心怀天下,别的女人爱怎么出家都犯不到他的头上,他甚至用这招对付他那个蛇蝎心肠又蠢笨如猪的继太后,逼着她吃斋念佛,抄写佛经,省得整日闲得给自己搞出幺蛾子。
  他前脚刚压着继母去当尼姑,后脚琳琅就给他上了一节生动形象的报应课。
  秦帝陛下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谁当尼姑他都没意见,除了琳琅。
  扪心自问,但凡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有哪一个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削去三千青丝?秦棠单单是想想琳琅光头的样子,心里就堵上一口淤血。虽然他觉得长公主哪怕成了一个小光头尼姑,也是别有风情的。
  但问题是,当了尼姑,万一人家当着当着就大彻大悟无心情爱怎么办?
  他又不是真正的秦太子,光明正大,胸怀磊落,说到底,他出身底层,是个俗气至极的混账王八,他中意的女人,无论长得再倾国倾城,总得有一丝丝的人气,他逗她咯吱窝,她会开怀大笑,他偷亲她一下,她也会抿着嘴角偷偷害羞。
  换成尼姑能有这样的闺房乐趣吗?
  得知琳琅出家的消息之后,秦帝陛下顾不得妥善处理犀奴的归降之事,匆匆离开。
  按照他的脚程,不出十天便能赶到大盛,阻止长公主削发为尼,把她从佛祖的根脚拉回自己的怀里。
  但是,秦帝陛下万万没想到,远在姑射的第一情敌大师兄竟然神通广大,将手伸到他的领土上,让继太后跟着一个臣子跑了,他不得已转回秦城,把私通的二人抓了回来,遂耽搁了一些时间,被大师兄后来居上。
  “越矩?”神通广大的第一情敌淡淡道,“二师弟,你这话说得奇怪。我亲近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对?”
  秦棠微微一滞。
  确实,两人的夫妻名分在数月之前定下来的,当时他还是以观礼者的身份参加喜宴,若不是琳琅那釜底抽薪的一招,也许现在他要改口叫嫂子了。
  于是秦帝陛下潋滟勾魂的丹凤眼对上了琳琅。
  “你说,你承不承认大师兄的妻子的身份?”他暗含警告,“长公主,你不会忘了吧,当日你我是结了秦国的血礼,你我之血融为一体——”
  “什么血礼?”
  元怀贞眼风一冷。
  这是要翻旧账的意思了。
  琳琅低眉顺目,装聋作哑,仿佛全然看不到两个男人之间的连绵战火,“元施主,秦施主,如你们所见,我要剃度出家了,你们无事,便请回吧。”
  师兄弟一边一只捏住她的手,俊脸上均是如出一辙的冷笑。
  “出家?你敢试试!”
  她敢试,他们就敢打碎这满寺的佛陀浮屠,看漫天神佛敢不敢收这个情债累累的红尘女罪徒!
  琳琅看了他们一眼,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二人,跑向莲座之处。
  而那里,盲眼和尚捡起了断成两截的戒刀,用袖口轻轻擦拭着。
  “大师,不要理会他们,继续吧。”
  秦棠真是要被这女人气得走火入魔了,他也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再骇人的景象也不能撼动他心神一分,然而他见着他的心上人,没有回头,义无反顾朝着佛像那边跑,心脏瞬间被捏得死死的,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巫马琳琅,你敢出家,老子立马剁了你,你信不信!”
  秦棠修身养性多年,第一次如此的怒急攻心,慌得连粗鄙之语都飙出来。
  元怀贞先是走了几步,突然神色微变,“危险!”
  然而来不及了。
  他话语落下,面色茫然的琳琅便被盲眼和尚揽住了腰身,沾血的戒刀吻在颈上。
  秦棠唇色骤白。
  “……师傅?”
  元怀贞面如沉水,疏淡的眉头拧成一块。
  作为最先进门的弟子,他们与韦渊这个师傅相处至少十年,对他的身形、气息、举止分外熟悉,之前他们一心牵挂着长公主,更被她石破天惊的出家举动气到内伤,竟忽略了寺内唯一的一个活物。
  “师傅。”盲眼和尚笑了,浑浊双眼恢复清澈,他揭下了层层叠叠的皮色面具,一袭灰扑扑的褐色僧衣,反而衬得他古朴沉静,飘然出尘,“两位施主如今是万人之上,尊贵非常,韦某何德何能,担得起这一声师傅呢?”
  门主大人将琳琅拥得紧了,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何况,你们也没当我是谆谆教诲你们十年的师傅,老大,老二,你们应该明白,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之仇。”
  他的声音比起昔日不差分毫,依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唯有一双眼睛,冷得离奇,轻蔑的,讥诮的,竟是连掩饰也懒得做了。
  他本是世间薄情客,只是为了更好地迎合世人,活得顺遂,他用君子的皮囊欺世盗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韦渊想要报复他移情别恋的妻子,还有挖他墙角的弟子。
  两位弟子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们竟忘了师傅的存在。
  实在是琳琅在他们的心头扎根甚深,不知不觉落入了情海之中,为她争权夺势,为她追逐不休,心里头想着的,是如何将她谋入掌中,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人是怎样的境况?
  虽然门主大人出席了大师兄的婚礼,但他带来了巫马沛,众人关注的焦点齐齐落在了母子交锋上,反而把前任丈夫的重要角色忘得一干二净。
  事实证明,这不仅是个重要角色,还是个狠角色。
  门主大人一声不吭地蛰伏起来,只等着一天,将他们一网打尽。
  此刻,便是毒蛇窥伺已久的最好时机。
  双方都在衡量利弊,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门主大人挑眉,很熟练地挑拨离间,“我的长公主,你看,这两个小兔崽子信誓旦旦说是喜欢你,结果事到临头了,反而犹豫不前,任凭你被我当成牛羊一样宰割,这人世情爱,莫不如此凉薄,还不如趁早去了地狱,投个好胎。”
  他的戒刀往下一分,绞出丝丝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