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节
  只是不知为何,两人本是同门却生疏至此,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他们心里暗暗揣测。
  “开始吧,我下午还有病人。”
  大公子走向屏风,掠过女眷席位时,脚步放轻了一些。
  澹台明月察觉到了这一点,心头不禁雀跃。
  女眷席位上坐着的是王侯使臣的夫人与女儿,面容姣好,却不足以与她媲美。而唯一恍若神仙妃子的长公主,是个和离的妇人,更不能同她相提并论了。
  按照小秦帝的安排,女眷在前,男性在后。
  澹台明月莲步轻移,起身去了小屋子,做了第一个进去的人,大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反而是荒帝微微皱眉,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之流,竟然越过了大盛最尊贵的长公主。澹台明月也是进去之后才想明白,她越矩了,第一个应该是长公主才对。
  “是故人,用不着如此生疏,阿鳞,把帘子拉开。”
  元公子清冷若雪的声音传出来。
  澹台明月狂喜不已,莫非他认出自己了?
  她的后悔在见到元公子那欣喜激动的神色后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比吃蜜还甜。
  元公子……对她也不是没有心思的。
  元怀贞看清人之后,收敛唇边笑意,又恢复到冷淡的样子。
  “认错人了,把帘子放下。”
  澹台明月脑子空白了一阵。
  童子任劳任怨,又拿出金线,绑在公主的手腕上。
  澹台明月特意看了眼他身边虎头虎脑的小童子,十岁稚龄,天真活泼,暗自记下了这个未来需要讨好的对象。
  “元公子,我……我怎么样?我最近总是神思恍惚,朦朦胧胧的,仿佛见着了一人,心口也微微疼起来,你说我怎么办?”
  她眉眼脉脉含情,美不胜收。
  元怀贞头也不抬,“多喝热水,少胡思乱想。”
  澹台明月被噎得无话可说。
  等公主出去后,又进来一人。
  元怀贞这次没让童子拉开帘子,而是公事公办地牵丝悬脉。
  此人中毒颇深,又是新伤,想必是刺杀太后的凶手。
  元怀贞微微眯眼,考虑着要如何措辞,却见金线晃动,对方慢慢拢住线。
  “大夫,本宫最近神思恍惚,心神不定,好像得了相思之病,该如何医治?”
  元怀贞刚想回一句“多喝热水”,见着了帘外的熟悉容貌,硬生生拐成了——
  “多喝我。”
  第580章 师娘前女友(22)
  “师傅, 多喝我是什么意思呀?”
  稚嫩清脆的嗓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童子探出一颗小脑袋,胖乎乎的小手挠着耳朵, 憨憨地说,“阿鳞笨,还没学到这句话哩,请师傅指教。”
  小眼睛被腮帮肉挤得变形, 仍然努力睁地大大的,着重表现自己的求知欲。师傅说了,好孩子就要不耻下问,他不懂,就要及时问师傅, 这样才能长得高高的学得快快的。
  每次师傅遇到女病人, 尤其是年轻的女病人, 师傅嘴里总爱溜上一句“多喝热水”。
  阿鳞觉得,“多喝热水”是有道理的。
  那些女病人一见到师傅就面泛红晕, 目光躲躲闪闪, 说话吞吞吐吐,一副气虚汗多的样子,显然是没有调理好身子。而多喝热水呢,一来可以通便利尿,二来可以温养内脏,三来可以堵住口渴的嘴巴,没有多余的心思操心其他事情——这些都是师傅跟他说的。
  师傅还说,以后要是他长大了, 不想跟不喜欢的女孩子说话,就可以跟她讲多喝热水多吃饭。
  嗯,师傅无所不能,师傅说的都是对的,阿鳞暗记心中。
  “你徒弟?”
  琳琅扬眉。
  元怀贞不自在嗯了一声,他有些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童子生得健壮憨厚,一点儿也不怕怯,大大方方介绍自己。
  “我是阿鳞,前两年村子发生了瘟疫,我染病了,被爹娘跟村民关在山上的死人坑里不许出来,师傅正好路过,咻的一下治好了我,然后就带阿鳞飞下了山,真的,阿鳞不骗您,是飞下山哦,我们比小鸟还快哩。”
  小孩儿又得意又自豪,毫不掩饰自己对师傅的崇拜。
  “我还没有名字哩,爹娘是狗剩狗剩地叫我,师傅说,等认完了千字经的字儿,就给阿鳞取个响亮四方的大名儿,让坏人一听就吓得想尿尿。”
  “那你怎么叫阿鳞呢?”琳琅忍俊不禁。
  小孩儿完全没有出卖师傅的自觉,挺着小胸脯,“师傅说,他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所以给我取了阿鳞的名字!说是什么,嗯……龙之逆鳞,触者杀之!”才入学两年的小孩儿艰难回忆起了有些晦涩的词句。
  “阿鳞!”元怀贞止住了小徒的童言无忌,耳尖微红,“不许胡说,还不快向师娘见礼。”
  童子疑惑挠了挠头。
  阿鳞是个诚实的乖孩子,没胡说呀。
  不过师傅既然吩咐了,他也不多想,赶紧磕头跪拜。
  “师娘万岁在上,请受弟子阿鳞一拜。”
  元怀贞呆了半晌,仿佛才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好似一只被活生生烤熟的雪兔子,眼睛被炭火熏红得厉害。
  “师、师娘,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童子歪了歪头,摆出小大人的模样,纠正道,“师傅,你喊错啦,你可不能跟阿鳞一样……嗯,阿鳞叫师娘,师傅要叫……叫什么来着?”
  琳琅抚着小孩子光秃秃的大脑门儿,“叫什么来着呢?”
  童子刚剃了头,留了短短粗硬的发茬,他用头皮使劲蹭着琳琅的手心,小脑瓜子飞快转动起来,随后露出一个高兴激动的笑脸。
  “卿卿!师傅应当唤卿卿!”
  大师兄浑身血液陡然一热,声音模糊得都听不清了。
  “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大师兄如濒死的鸟雀,垂死挣扎。
  童子奇怪看了他一眼,试图帮记忆不太好的师傅回忆过去,“师傅你忘了吗,住咱们隔壁院子里的韩师傅每次要到街上打酒时,都是这样管韩师娘要银子的,而且百试百灵!”
  “还有还有哇,韩师傅的邻居李师傅,喝醉了耍酒疯,被李师娘拎住耳根,提到门槛上罚跪哩!那天阿鳞有点好奇,就、就扒着门缝偷偷瞧了,阿鳞发誓,就偷偷瞧一眼,不,十眼。师傅你不知道哇,那么严肃正经的李师傅,一口一个小心肝,一个一个小蜜饯儿,把李师娘逗得眉开眼笑哩!”
  大师兄双眼阵阵发黑,现在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偏偏自家的小徒儿完全没有察觉到师傅的万念俱灰,兴致勃勃给师傅重现当日场景,“李师傅这样喊的,我的小心肝喔~我的小蜜饯儿哟~”
  小家伙说得唾沫横飞,还特意给师傅画了重点,“师傅,你叫的时候一定要卷起舌头,如此才有诚意!”
  师傅不想听他说话,并且已去了半条命。
  小徒儿嘴皮子上下一秃噜,似乎还要意犹未尽说下去,大师兄头皮发麻,一把捂住小孩儿的嘴,祭出自己屡试不爽镇压小孩的法宝,“阿鳞,你的医经背到了第二卷 ,今晚师傅要提前抽查,你做好准备了吗?”
  小童当机跳脚,“师傅,不是说好了要三日后抽查的么?哎呀,哎呀阿鳞还没背熟!不成不成的!”
  他碎碎念了半天,自顾自转到一个小角落里,撅起两瓣小屁墩,掏出袖子里的小卷儿认真看了起来。
  大师兄总算松了口气。
  “师……长公主,你还好么?”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依然不敢与人对视。
  “很好,暂且死不了。”她风轻云淡。
  大师兄犹豫了下,小声地说,“虽然用了一些香料掩盖住了气味,但如果不尽快处理,会腐烂及骨,难以挽救。我这有去腐生肌膏,涂上之后,可以消除一切味道。”
  琳琅仰起头,手腕缠着金线,另一端被大师兄绕在指尖,她稍稍一晃,对方便知觉她的动作。
  “你要帮我?我该如何报答你?”
  六月是春衫轻薄的时节,在民风彪悍开放的秦国,女子衣着十分自由,而秦城是帝王宗室所居,女子大多穿着抹胸,外披羽纱,风情曼丽,又飘逸自然。琳琅这件孔雀裙衬了一件碧绿渐染的莲花瓣抹胸,精致锁骨向两边舒展,仿佛蔓生的花草根茎。
  大师兄后知后觉,移开视野,“贞……不需要回报。”
  琳琅瞟了他一下,慢条斯理解开腰带。
  一只大掌捉住她的手腕,头顶上是磕磕巴巴干得冒烟的嗓音,“贞即便是死,也不会趁人之危!”
  “你想哪里去了,我是给你看我的伤势。”她似笑非笑。
  大师兄宛如一只死而复生的蛐蛐儿,腾地一下,两条大长腿往后弹了一丈远,仿佛半路上遇见了活阎王。谁知这活阎王是出乎意料的美艳动人,凡人只看一眼,魂儿都丢了,乖乖听话等死。
  他红着一张俊脸,将帘子拉了下来,隔绝了角落里用功背书的小徒儿。
  琳琅侧过了腰,衣衫微敞,露出黑得发紫的伤口,爪痕深深可见。
  大师兄的旖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抿着唇,一边拨开她颈上毛绒绒的碎发,一边小心翼翼替她剔去腐肉,心疼道,“若是疼了,你尽管咬我就是。”
  琳琅一声未发。
  大师兄不再说话,他知道她是要强不已的人,事事做到最好,却总是委屈自己。
  他上完药,用纱布包扎伤口,再同琳琅拉好衣裳,系好腰带,整理头发,每一个动作自然极了。大夫尽心尽力,还伏在她的耳边温柔嘱咐,“这天伤口就不要沾水了,你的体味没有其他女子那般浓烈,数日未洗也不碍事。”
  从琳琅的角度,正好看见大师兄的喉结。三年之后,他眉眼愈发清俊得体,如同佛前栽种的青莲,捧着慈悲怜悯,却又淡漠似水,抗拒着世俗红尘,让爱慕他的世间女子只可远观而不敢亵渎。
  而这佛性眉眼之下,是一截盘着青筋的男性脖颈,喉结突出,锋利如刀刃,迷人得无可救药。
  “你怎知我不如其他女子体味浓烈?”琳琅好奇地问。
  那自然是记得你……他在乱想什么。
  大师兄的喉结一动,差点溺死在她的眼睛星辰里。溺到半路,大师兄忽然忆起,自己好像是会凫水的,而且还不赖,于是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
  琳琅有些莫名其妙。
  长公主进去了,又出来了,时间略长,但也不算异常,顶多是添了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很理解,长公主未和离之前,与元公子是亲密的长辈与晚辈的关系,多聊几句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