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阿玛抱抱。”果然雅图一见父亲,就跑来要抱,皇太极拍拍她的脑袋说,“这里是书房,念书识字的地方,不许撒娇淘气,不然阿玛要打你手心。”
  雅图微微撅着嘴,跑去哲哲裙下,哲哲吩咐孩子们:“都坐下吧。”
  不久,尼满便带着范文程来,他向皇太极和哲哲行大礼,皇太极问了几句话,便请范文程上座,而后命令女儿向先生行礼。
  范文程吓得不知所措,匆忙离席:“大汗,格格们是金枝玉叶,臣万万受不起。”
  “汉人尊师重道,我满人亦不比你们差,今日你既是她们的先生,就受得起。”皇太极道,“去坐下,别耽误上课的时辰。”
  格格们向范文程行礼后,皇太极冷脸叮嘱了几句,见她们规规矩矩的,便不再耽误时辰,与哲哲一道离去了。
  范文程舒了口气,举目见这书房里的布置,再有门前供他差遣的宫人,格格们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想到皇太极待他的态度,和多尔衮多铎的高傲,他轻轻一叹,定下心来,笑眯眯地询问各位格格,都学过些什么。
  皇太极和哲哲离开时,便见大玉儿带着苏麻喇在路边等,玉儿兴冲冲地跑上来问:“她们开始念书了?”
  哲哲叹气,只得对皇太极说:“她缠了我几天,求我答应,让她和孩子们一道念书。我说雅图见了额娘,还怎么肯老实坐着,就没答应。”
  大玉儿眼眉弯弯地冲着皇太极笑,皇太极一脸的嫌弃,说:“去吧,就当是看着她们,若是和她们玩闹……”
  “不会不会,我哪儿敢。”大玉儿福了福,谢过皇太极和哲哲,喊了苏麻喇就走了。
  皇太极看着她跑远,含笑摇了摇头,哲哲见了便说:“齐齐格夸玉儿聪明,也是齐齐格说,她能教的有限,正经请个先生的好。”
  皇太极的眼神却暗下来:“她与齐齐格,当真很亲厚。”
  哲哲正色道:“齐齐格待她是真心的好,但齐齐格也精明,我们并不亏待她,玉儿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
  皇太极颔首,便要与哲哲分开,走了几步后又退回来道:“派人在书房里看着,范文程每日教的什么,都要向你禀告,你察觉有不妥的,再来告诉我。”
  “是。”哲哲答应。
  内宫里,阿图正和海兰珠踢毽子,宝清力气大,一脚把毽子踢飞到哲哲跟前,吓得她赶紧跑来告罪。
  哲哲弯腰捡起毽子,她多少年没玩过这东西了,随手扔进宝清怀里,温和地说:“格格们都念书去了,往后不要带着小格格往那边靠近,等她们下了书房,再一道玩耍。”
  宝清领命,哲哲再看向海兰珠,她必是陪阿图玩半天了,白皙的脸上泛着好看的红晕,她的气色真是好多了,还记得刚来盛京的时候,憔悴的叫人心碎。
  “玉儿就这么把孩子丢给你了?”哲哲问道。
  “阿图缠我,玉儿本是自己带着的,就把阿图留下了。”海兰珠笑道,“我听宝清说,玉儿也要去念书。”
  这不重要,哲哲想问的是:“你们还是不说话?”
  海兰珠低下头:“是。”
  哲哲问:“你有没有主动和她说话?”
  宝清心疼自家主子,跑来说:“大福晋,福晋她好几次和玉福晋说话,可玉福晋都不理会,是真的。”
  “宝清。”海兰珠阻拦下了她,对哲哲道,“姑姑,我和玉儿的事,我们自己会好好解决,请您不要担心。”
  “你在大汗跟前,还是这么说?”哲哲问。
  “我对您说过,大汗从不问的。”海兰珠如实道,“姑姑,上回您问我之后,直到现在大汗也没问过。大汗是放心的,请姑姑也放心”
  因见窦土门福晋从扎鲁特氏的屋子里出来,哲哲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顺路去扎鲁特氏屋子里看了眼。
  那个女人依旧哭哭啼啼十分可怜,几分真几分假,哲哲心里很清楚,可她闹不明白自家侄女们的心思。
  这一边,大玉儿来到书房后,讲明皇太极允许她来念书,范文程虽然紧张,可也不敢不从,谁知格格们起哄说要向先生行礼,大玉儿听了,便也像模像样地拜见先生。
  吓得范文程从坐席上一路下来,反跪在大玉儿面前道:“侧福晋,莫折煞小人。”
  大玉儿落落大方:“那就开始上课,你教的好了,我请大汗好好赏赐你。”
  范文程问:“不知侧福晋如今念什么书?”
  大玉儿笑道:“齐齐格平日给我念戏文听,而她丢给我的一堆书,我有很多都看不懂,前几日提起你,是因为我问她,为什么女人可以做皇帝,范先生,你知道武则天吗?”
  范文程一愣,恭敬地问:“侧福晋,您现下看的书是?”
  大玉儿道:“新唐书。”
  范文程惊讶不已,问:“您已经认得这么多汉字了?”
  大玉儿笑道:“齐齐格教的好,齐齐格也是你教的吧?”
  “是、是……”
  外头传说的玉福晋,和范文程此刻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围场里动手打人的,大雪天离家出走的,宫里她若穿了红色,旁人一概不能撞的,不把贝勒大臣的福晋放在眼里的,那个被皇太极宠上天的女人,竟然是这样的?
  她容颜美丽,纵然是见过无数汉家美人的范文程,也不得不赞叹,而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不轻挑也不高傲,方才更是要向自己行大礼。
  最让他意外的是,这个玉福晋,竟然已经能看懂史书。
  范文程定下心来,问大玉儿:“您可否写几个字给小人看。”
  大玉儿却是目光闪烁,轻轻摇头:“太丑了,等我练好了,再写给你看,别叫我在孩子们面前丢脸。”
  范文程忍俊不禁,但克制住了,恭敬地说:“待小人明日带些字帖来,福晋临帖描写,会大有助益。”
  大玉儿想了想,笑道:“范先生,我临帖的事,你不要禀告给大汗。”
  范文程愣了愣,大玉儿笑而不语,低头翻书。
  虽然她满心想着要给皇太极一个惊喜,可也不能在外臣面前太轻浮,收敛心里的期待和欢喜,抬起头来大方地说:“范先生,你给孩子们上课去,一会儿来给我讲讲唐朝。”
  第一天的授课,十分顺利,范文程数日失眠的紧张,被皇太极的礼遇和侧福晋的一笑给化解了,他本是知道除了孩子们,还要教授福晋们念书,但一整天也没见其他人再来,可见不是每个女子,都乐意念书的。
  范文程退出皇宫后,径直回到十四贝勒府复命,齐齐格听说了,笑道:“玉福晋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问,过些日子你就该烦得受不了了。我不能常常进宫,但我来时就会过来瞧瞧,你别担心,玉福晋是极好的人。先教着吧,之后也不知会怎么样,过了年贝勒爷又要出兵,怕是你也少不得忙碌,这课是上一天少一天,过几天孩子们就倦了。”
  “是,小人明白。”范文程应道。
  “明日起,不必再来我这里回话,你自己谨慎。”多尔衮依然冰冷高傲,可他心里是高兴的,玉儿高兴,他自然高兴。
  第101 我不干
  转眼,腊月过半,这日多尔衮奉召入宫,齐齐格一早将他送出门,回过身,却见别院的婢女等在路边,她的心不免一紧。
  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两位庶福晋先后来了月信,她们终究没能在那半个月里怀上多尔衮的孩子,那么极有可能,是多尔衮不行。
  丈夫行房时的雄风,齐齐格是很受用的,在她看来世上只怕再没有比多尔衮更威武的男人,既然如此,怎么会生不出孩子。
  她不行,庶福晋们也不行,难道要找更多的女人来试一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但凡找大夫来为多尔衮看病,外头一定会传扬,这么些年,传说她齐齐格不能生养的闲话还少吗?
  午后,齐齐格进宫,自从大玉儿跟着姑娘们去念书,宫里就静了很多,在哲哲面前说了几句话后,她便独自往书房来。
  半道上,遇见了在宫里散步的窦土门福晋姐妹俩,扎鲁特氏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看,看得齐齐格心里发毛。
  好不容易到了书房,却见大玉儿在教孩子们念书,齐齐格不禁问:“范文程没有来?”
  大玉儿说:“上午还在,过了晌午就没见着,我已经派人去问了。”
  齐齐格笑问:“你现在也能当先生了?”
  大玉儿不好意思地说:“骗骗小孩子。”
  孩子们写字,她们便到外头来晒太阳,正是午后阳光浓烈的时候,只是天太冷,阳光抵不住寒风,大玉儿便命宫人将火炉搬来。
  身边的人都跑开了,齐齐格四下看了看,才轻声说:“别院里的也都不行,我心里空落落的,虽然自己的责任是没了,可我也不高兴啊。”
  大玉儿可惜地问:“她们的月信都来了?”
  齐齐格点头,拉着她的衣袖说:“好玉儿,这些话你千万别对大汗说,咱们俩的立场,我们心里都是明白的,可我除了你之外,真没什么人能说心里话了。”
  大玉儿温柔地笑:“你别瞎想,其实大汗从不问我和你的事,他也知道我没什么相好的人,如今我和姐姐也不说话了,就只有你了。”
  齐齐格嗔道:“那么亲的姐姐摆在身边,你不搭理,你不是活该吗?”
  大玉儿垂下眼眸:“那你也把亲姐姐接来,让她嫁给多尔衮好了。”
  这话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反正连大汗都不在乎她这样,旁人瞎操心什么。
  话题又回到自家身上,齐齐格叹道:“我自己喝了无数的坐胎药,嘴巴苦心里也苦,可自己怎么折腾都是自己的事,你说我能去折腾多尔衮吗?让多尔衮吃药治病,传出去,外头的人要笑死了,跟他打仗的人,也要看不起他,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样的事,大玉儿爱莫能助,一直以为,生儿育女是女人的枷锁,至少自己就是为了给皇太极生儿子才被嫁过来的,原来男人家,也有难以言说的苦。
  “所以啊……”齐齐格抓着大玉儿的手说,“我想了个馊主意,可我还没和多尔衮商量,玉儿,我先和你商量可好?”
  “什么事?你别紧张啊。”大玉儿从没见过这样慌张失措的齐齐格。
  “我、我想让庶福晋假孕,到时候去抱个女婴回家养。”齐齐格涨红了脸,“这样子,外人就知道,是我生不出来,不是多尔衮无能,你说好吗?”
  “齐齐格……”
  大玉儿的心好痛,大抵让齐齐格为了多尔衮去死,她都是心甘情愿的,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傻的女人呢,可以为了自己的丈夫舍弃一切,齐齐格是,自己也是。
  “抱个女娃娃,既不继承宗室,也不影响血统。”齐齐格怯怯地看着大玉儿,“玉儿,你支持我吗?”
  “我不知道。”大玉儿说,“可我想,多尔衮应该会生气,他怎么舍得叫你背负这么重的包袱。”
  “我是他的女人,我不为他承担,谁来承担?”齐齐格眼眶湿润,拉着大玉儿的手说,“好玉儿,千万千万别对大汗说,我求求你。”
  “你若不信我,你也不会告诉我了。”大玉儿笑道,“你心里明白的,咱们俩谁跟谁呢。”
  此时宫人们搬来了火炉,送来了茶点,他们不便再继续说这些话,但奇怪的是,等了许久也不见范文程出现,派去问话的人回来,说范大人家中出事了。
  到了第二天,范文程也没有来,连皇太极都知道了,派人一打听,才知道范文程昨日对多铎不敬,甚至大打出手,被多铎和手下暴打一顿,负伤在家。
  范文程是正白旗旗下的人,旗主可定夺旗下旗民的生死,多铎虽是镶白旗旗主,可多尔衮必定事事都向着他,他们真要把范文程怎么样,皇太极虽然可以干预,但犯不着做这样的事,损了多尔衮兄弟的颜面。
  这日午后,忙完手头的事,皇太极要去城外跑马松松筋骨,走出大政殿,就见大玉儿在和尼满说话。
  “怎么了?”他负手而立,含笑看着跑向自己的人,问道,“我要去骑马,你去吗?”
  “去啊。”大玉儿很高兴,但立刻又说,“可我来找你,是想问你,范文程怎么不来了,我听说他被多铎打了?”
  皇太极摸了摸她的手,十指冰冷,便捂在掌心,带着一道往宫外走,随口说着:“你放心,回头再给你找别的人来,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很用功,哲哲都夸你了。”
  “范文程讲学特别有意思,怪不得齐齐格学得这么好。”大玉儿说,“之前不是咱们也学过汉字吗,那个老先生啊,闷得不行,我才学不下去。”
  皇太极见她气色明朗,没了之前的阴郁忧愁,心中也是高兴:“那么就等范文程养好了伤,再让他来给你上课。”
  “他伤得厉害吗?”
  “我们先去骑马,回来的时候,派人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