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有伤天和,老天会降惩的。
  粘贴告示的墙面就那么点大,都是新的累着旧的,大风一吹,有一张告示从墙上剥落,摇摇晃晃的落在了地上。
  牛大妈弯下腰去捡,手指还没有触碰到纸张,一只纤瘦白皙的姑娘的手从一旁伸了过来,先一步将告示捡了起来。
  这是一个半圆脸的姑娘,圆圆的眼睛,看着有点瘦,可是两颊却堆着肉,看起来十分讨喜。
  牛大妈叹了口气,这十指不沾阳春的手和这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很不相配,可能是哪家落败的小姐。
  可惜做了少妇打扮,想来是已经婚配了。
  牛大妈偏过头,不再关注对方,竖起耳朵重新听老张伯念着另一张告示:
  “三月初七,西山匪徒……得翟翎羽翟大人指挥得当……现一干七十二头目,尽数押解归京……”
  “翟侯府那个大公子?”
  ……
  余初将告示重新贴回墙面,半湿的纸张上,谭宪的脸已经糊成一团了。
  她的视线向下偏了偏,但是好在,上面的印章还在。
  谭宪的告示在外粘贴了两三个月有余,风吹日晒,早就模糊的斑驳的不成样子,余初一路顺着街上的告示牌寻找,足足走了半个京都,才找到一张底下印章可以看清的。
  司城防印。
  宋大人当年主管刑部,和宋家大哥他们聊天的时候,并不避讳她在场,曾经科普过关于告示的流程。
  京都因为是政治中心的原因,不仅有地方司法执法部门京都府衙,还有中央司法部门大理寺和刑部,加上专门负责官员的御史台,和专门处理皇室的御皇祠。
  剩下还有一个司城防。
  司城防甚至于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国家权力机关,虽然在刑部名下,却归于皇帝亲掌,有点类似于现代区当年御林军和东厂相互结合的味道,只是影响力和规模远不如这两者。
  重罪告示虽然由京都府统一发布粘贴,可是告示结尾的印鉴其实是不同的,代表着处理此次案件的部门是什么。
  就好比谭宪这张,后盖的是司城防的印。
  说明此次案件最终审理是由司城防审理,由司城防判定生死,告示也由司城防拟定。
  人自然也关押在司城防大牢。
  既然人知道在哪了。
  余初撑着油纸伞走在街道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雨。
  该回去睡觉了。
  ***
  比起南方动不动缠绵一两个月的雨来说,北方的雨利落的让人心旷神怡。
  第二日,雨过天晴。
  余初提着个篮子,问后厨借了把锄头,踩着半湿的泥土,朝着城外的荒山走去。
  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远远的,边看见客栈门口站着隔壁房子的书生小夫妻,他们相互交谈了什么,神色显得有些焦急。
  等到再走近些,两人才发现晚归的她,脸上紧绷的神色立刻松懈了下来。
  小嫂子上前了几步,前前后后打量了她一遍,除了一身一脸都是泥之外,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但是她一脸忧心忡忡,语气里仍是满满的不放心:“小二说你早上借了把锄头就去城外了,你是不知道,城外不比皇城内,到处都是流民,你一个姑娘家,要是遇到两个不长眼的……怎么办哟。”
  现在的流民多要么逃难来的,要么逃罪来的,大多瘦得皮包骨,战斗力这玩意跟那群人挂不上钩。
  她身上不说带足了装备,就是徒手遇上,剁成肉酱,明天包包子都是可以的。
  余初想归想,咧嘴笑了笑,掀开篮子盖着的布,露出一篮山货来:“我看山上笋不错,就去挖了点,还摘了点蘑菇和果子,回头让厨房烧了,给嫂子和大哥也尝尝。”
  重点是在吃的上面么?
  小嫂子叹了口气:“你……”
  这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手上连个茧都没有,识文断字,那么贵重的书说拿就拿了,还写了一手好看的字。
  可是这性格,也委实跳脱了些。
  书生大哥从后面走了过来,冲着余初颔了颔首,然后拉着自家的妻子:“人回来就好了,我们不要在这堵着人家了。”
  小嫂子一看余初满身泥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是是是——你看我都急糊涂了。”
  ……
  余初先进了后厨,将笋和蘑菇给了厨下,嘱咐他们明天做一顿肉炖笋和小鸡蘑菇,然后定了一桶热水待会儿送上楼。
  洗完澡换好衣服,余初将门窗尽数反锁,从自己的行李里翻找出一把万用军刀。
  她走到角落里,将地上的菜篮子提起来,放在桌子上,掀开盖着的布,露出里面,里面浅浅的铺着一层干草和几颗果子。
  果子微红发青,余初塞了一个进嘴里,味道不错。
  将剩下的果子拿到桌面上,然后扒开干草,余初双手从篮子的底捧楚一个防水盒来。
  不仅盒子是防水的,就连外面的包裹着三层塑料密封层,也是防水的。
  理论上,可以确保埋在地底十年不会进水泛潮。
  京都驻点和其他地方不同,驻点总部在国师府,工作人员又容易被限制人身自由,无论是接洽和补给都不方便。
  尤其是药,很多工作人员都处于短缺的状况,因为没有及时补充,曾经还为此发生了几次不小事故。
  后来肃美人上任后可能是从游戏里玩出的心得,在京都各地设定补给点,每个补给点的东西不一样,形式也不一样,方便周遭的工作人员自行进行药物和设备的补充。
  有寄放在镖局的,有放在寺庙道馆里的,有沉入河里的,有扔在井里的,更多的是埋在地下。
  而这个,就是余初从后山破败的道观旁的竹林里挖出来的。
  余初先将保护塑料膜撕开,然后用军刀的螺丝刀刃,打开了防水盒的四个固定螺丝,将防水盒一层层的拆开。
  掀开盒盖,余初摆弄了一会儿——
  东西完好无损,开机正常。
  太可惜了。
  她还想谭某人在牢里多呆几天呢。
  ***
  自年初以来,司马防里的人进进出出,似乎从没有停歇过。
  几个月以来,直闹得人疲马倦,怨声载道。
  上面似乎没有消停的意思,依旧是两班倒,月休一,隔壁几户年初的亲事,都轻不下来休沐的日子,只能将婚事一拖再拖。
  王尔叹了口气,从碟子里捏了颗花生米塞进嘴里,叹了口气:“几个月没回去,我都快不知道我儿子长什么样子了。”
  李肆喝了一口寡淡发涩的茶水,笑了笑:“你就知足吧,咱们看犯人的还能打个盹,外面巡逻的弟兄,夜里没有一刻能消停的,你去那两班倒试试?”
  王尔并没有被安慰住:“我倒是乐意在外面,好歹能到处走走,时时透透风。兄弟也多,能聊也多,哪像咱们,犯人坐牢我们陪着坐牢。”
  “说的也是。”李肆叹了口气,“上次头儿不是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么。”
  “这你也相信?”王尔并嗤笑一声,“你看看这里面关的,官越来越大,新来的那个,我昨天路过屋子的时候……”
  李肆吓得手抖了抖,握着的茶水溅了自己一身,压低了嗓子:“嘘!”
  王尔能吓到同事反而觉得十分有成就感,两手一摊,笑道:“我就是隔着门缝看了一眼,就只看见背影,好像腿脚不好,是个瘸子。你说,一个瘸子而已,怎么就把牢里都准备处斩和流放的几家,都换出去了……莫不是……先帝的私生子吧?”
  李肆从凳子上“蹭”的一声站了起来,将口里的茶水吐到了地上,指着王尔骂道:“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你就使劲贫吧,看哪天把自己脑袋也送了——”
  王尔猛地醒悟过来,自己居然随口开玩笑说道皇家去了,吓出一身冷汗。
  他自知自己失言,陪笑道:“老哥,我不是说着玩吗,你先消消气,是我嘴上不把门,都是我的错……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加个菜赔罪。”
  李肆喘着气,半是吓得半是气的:“你——”
  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什么好的词骂人,最后只能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惹人厌了,你以后多多注意就是了。”
  两人同事多年,他也值得对方是有口无心。
  关键他脾性早定,现在说再多,除了撕破脸连以后共事都不好相处之外,并无其他助益。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渍,转过身,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起架子上拿起钥匙:“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去巡查一遍,你在这守着。”
  王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一身的颤栗起来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只顾点头:“好,劳烦哥哥了。”
  每晚上,他们俩需要各自巡两次牢房,加起来共四次。
  入夜时接班一次,天亮时交班一次,剩下的上半夜一次,下半夜一次。
  事情并不繁杂,主要是确定牢房里的犯人有没有急病、多人牢房里有没有人斗殴,以及有没有人越狱。
  李肆刚刚被王尔一吓,脑子反而清醒了了许多。
  他顺着牢房往里面走,灯笼所照之处,犯人大多睡下休息,少数几个趴在地上露出个后脑勺,大多是用了刑的。
  隐隐的,还有小声的痛苦□□声和梦话声。
  说起来,他们人字号关着的人虽然没有天子号的人显贵,也没有地字号的人皮糙肉厚,却是最省事儿的
  一方面,他们大多数在为官前都出身寒门,流落到如此境地,也没有叫苦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要求。另一方面,他们多是十年寒窗走出来的,一身书生傲骨,不会耍奸偷滑,说病了一定是病了,说难受肯定是疼的忍不住了。
  他们让他省事儿,投桃报李,他巡逻的时候,也会尽量不打扰他们休息。
  他想到这的时候,脚步一顿——
  前面的牢房里,传来一阵啪嗒的响声,像是有什么坠落,又像是有什么撞在了墙上。
  李肆心里咯噔了一声,某不是有人撞墙了吧?
  他也顾不得其他,加快了脚步,顺着道一路走到尽头,并没有发现什么,所有犯人都安安静静躺着。
  正想着是不是挨个牢房打开重新查看一番,牢房外传来了打更的老吴头嘶哑粗粝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天咯~”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天咯~”
  李肆松了口气,刚刚的响动,原来是外面老吴头传来的。
  他谨慎的再查了一遍,确定每个人都没有问题,才彻底放下心来,提着灯笼一步步往回走去。